黑暗如潮水一般退去,周围出现光亮和景物。但是朦朦胧胧看不太清楚,好像在大雾的早晨,又好像是置身雨后的山林,被水汽云雾缭绕。
两个着青衣戴小帽的人赶着一辆油壁马车从雾中钻出,来到了满江红身前,说道:“公子好生难请,公主特令奴婢前来迎接。”
满江红见二人眉清目秀,唇红齿白,声音娇柔,原来竟是两个十七、八岁的妙龄女子。
待他懵懵懂懂上了车,青衣女子一抖缰绳,马车飞弛而去。
耳边只觉风声呼呼,朦胧中穿过了一座牌楼和一个月亮门,只见水光接天,碧波万顷,倒影着眉黛似的远山。
青石板路极平整,却不见人影。路面像是才被清理扫除过,石缝中苍苔斑驳。路旁野花盛开,草木繁茂。
马车“踢嗒踢嗒”绕湖半圈,拐弯停下后,竟然来到了一个大花园中。
满江红下了车,只见百花盛开,只闻馥郁芬芳,竟似有些醉了。
曲水小桥边,被藤萝灌木半遮半掩的一座小亭中,两个女子起身迎了上来。
她二人眉目如画,黑发如云,皮肤白晰,体态婀娜。瞅模样,红衣女子正当二十岁左右的桃李年华,而绿裳女子的面容尚存稚气,结发插簪,是十五岁的及笄年华。
一身绿色轻绡的秀丽女子轻快地走到了满江红面前,双手插腰,扬起尖尖的下巴,约含娇嗔地说道:“公子这样难请,再不来,我就去把你绑来!”
一身红裳的雍容女子缓缓走过来,步摇叮当,翠翘颤袅,向满江红深深施了个万福,道:“幽居深谷,清冷寂寞。公子今日驾临,太虚幻境蓬壁生辉。琼华、绿萼,恭迎公子。”
“我这是在哪里?”
满江红好象突然闯入了桃花源的武陵人,很是茫然。
“这里是太虚幻境,你当真的它就是真的,你当假的它就是假的。问这么多干什么?快跟我来。你一夜没有进食,肚子肯定饿得紧了,先去吃点东西。”
绿萼不由分说,拉起他的手就走。
琼华宠溺地瞧着妹子,无可奈何地摇摇头,带着两位婢女款款跟上。
众人进了大殿,分宾主坐定。服侍之人罗列两旁,皆为年轻女子,不见一个男人。
奇蔬异果、山珍佳酿像流水一样摆了上来,花砖之上铺着绣褥,面前器皿都是水晶、琥珀、玛瑙制成,满江红见了不由得暗暗咋舌。
耳中金石丝竹,眼前罗绮珠翠,满江红酒不醉人人自醉,问道:
“先前啾啾喳喳,好像百鸟齐鸣,后来又婉转清亮,好像君临天下,究竟是什么曲儿?”
绿萼吃吃一笑,说道:“这是有凤来仪,专门迎接你的。”
“哎呀,我可当不起凤凰!”
“公子难得到此,本是祥瑞之兆,这有凤来仪,正合此景。世间若无知音,像那高山流水,岂非白白辜负?公子请再试听此曲。”
琼华说完,击了一下掌。
乐声一变,闲雅柔婉,好象春晓露滴,夏夜莲开。
过了一阵,又一变,节拍骤起,好像仙袂飘飘,凤池旋转。
“这又是什么曲子?”
“此乃霓裳羽衣曲。”
“哦,我知道了。相传唐明皇梦游月宫,看见仙女歌舞,醒来就谱了这首曲子。”
琼华露齿轻笑,明艳照人,道:
“世间传言,多为虚妄。唐明皇一介凡人,其实不曾游过月宫。这曲子本是西凉的《婆罗门曲》,唐明皇只不过把它润色改编了。全曲一共一十二遍,前六遍是散板,无拍,不舞;后六遍有拍而舞。”
琼华的话音才落,绿萼却扁了扁嘴,抢白道:
“曲儿好听,故事却难听。马嵬坡上,一代天子保护不了一个女子,好意思厚着脸皮说什么‘在天愿做比翼鸟,在地愿为连理枝’。做不到承诺,还要装出一副深情款款痛心疾首的样子。是不是每个男人都这样?”
这话太狠了,一棍子将天下男人打尽。满江红有点坐立不安,吭吭哧哧分辨道:
“不能这样讲,他自己后来也说过,天长地久有时尽,此恨绵绵无绝期!当时逃难到马嵬坡,六军不发,非要诛杀杨贵妃才肯走,的确是太无奈了。”
“你是男人,当然偏着男人说话了。说过的话不算数,这样虚情假意的男人有什么好留恋的?要是我,就一剑杀了!”
“我不是帮唐明皇说话呀,只是分析一下当时的环境,何况我也不喜欢他。男女之情,有海枯石烂同生共死的,有日久生怨反目成仇的,有大难来时各自飞的,要看经受怎么样的考验。贫穷富贵,寂寞病痛厌倦,是生活考验的常态,而最大的考验便是生死。每一段情都有存在的理由,也许达到不了生死与共的至高境界,却不一定就是虚假的。”
“说得这么好听,那你呢,你是怎样想的?”
“是七尺男儿生能舍己,做千秋鬼雄死不还乡。我觉得,若是连心爱的女人都保护不周全,枉做男人,留下性命还有何用?”
“傻瓜才会相信你!”
绿萼皱了皱小巧的琼鼻,扮了一个鬼脸。
琼华见他二人的言语越来越激烈,连忙斥责妹妹:“不得无礼!”
但场面却冷落了下来,宾主一时无话。
满江红尴尬地端起盅子,顿觉异香扑鼻。只见白玉盅里,那酒变幻颜色,一会艳丽,如美人唇上的胭脂红;一会恬淡,如少女情动之腮红。
他浅浅一尝,入口微有酸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