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又抬手看表,十点三十二分。才来沈家时间还富裕,如今在园子里一折腾,怕是要耽搁。
万一十一哥来去匆忙,今日她岂不白来一趟。
想着就懊悔,适才真不该乱走一气。
她脚下步伐越发快,从狭窄的石道下来的时候,还摔重重摔一跤,擦破手上的皮。
这一跤将她摔醒,她这才发现自己是过于激动了。
她扶着旁边的山石站起,拍拍身上的土,重新找路。
摸索前进大约有十分钟,好容易在游廊尽头遇到一个沈家的仆人。
她忙上去问路,不方便直接问男宾休息室在何处,就转而打听女宾休息室。
男宾女宾的休息室想必不会相隔太远。
那沈家的女仆极客气,非但为她指路,生怕她找迷路,还亲自将她送到。
因为沈家的宾客数目不少,所以仅女宾休息室就辟出三间。
那个女仆图近道,将小离送到那一间恰巧是女傧相们休息落脚处。
女傧相休息室,新娘子也过来,除几位女傧相外,附近的女宾们也纷纷来观望新娘子,显得格外热闹。
好在结婚的日子里,彼此都不太认得彼此,所以小离也不怕人家觉她陌生。
她在休息室内的角落安静坐下,想通过她们的闲聊,知道男宾的休息室在何处。
那新娘子五官玲珑,身材娇小,一团活泼气。
她穿着一身雪白的婚纱,不耐烦地脱了脚上的水晶高跟鞋,将粉嫩的一双脚赤踩在柔软的地毯上。
小离所参加过的婚礼,新娘子大致拘谨端正,而眼前这位新娘子,那态度完全将自己的婚礼视作一个好玩的游戏。
负责婚礼的人送过好看的捧花给新娘,在场的女宾还没来得及打趣新娘子,新娘子反先拉住自己的一个女傧相,将自己的捧花直往她怀里塞。
“紫杉紫杉,一会儿你可一定站在我身后。我故意将捧花丢给你,你也沾沾我的喜气,争取在今年年底生三个胖娃娃。”
众人被新娘子逗得哈哈大笑。
那个紫杉不比新娘,却是个腼腆人,众人面前羞红脸,恼得直跺脚。
“你懂什么,还三个娃娃,就会胡说什么,恨死人。”
新娘子比众人笑得还厉害,抱着她晃着她,故意逗她:“不理我有什么打紧,只别不理你那段少爷,害人家得相思病就是。”
一众女宾中有关系亲近者,也乐得凑份打趣。
紫杉的脸这下彻底成了熟透的桃子,拍打着身边的女傧相,烦道:“你也跟着恼人,今日分明是闹她的,她一闹我,你们连脑筋都不转,就一溜地跟风。”
众人被紫杉提醒,适才恍然,明白是中了新娘的计谋,一个个揉着搡着新娘道:“你个鬼灵精,一不留神就掉进你的陷阱,无奈今儿是你的好日子,我们也不能将你怎么着,也只好等见到沈三的时候,将新太太的账算在他头上,请他喝上一翁一缸。”
新娘子一听,乖乖求饶,众人哄笑,不依不饶。
“人家新娘都是娇羞怯怯的,哪有一个像你,这还没换戒指没喝交杯酒就护短,啧啧啧,上辈子也不知欠了沈三多少债,这辈子上赶着还。”
紫杉见新娘子落了众矢之的,趁机报仇雪恨。
“说什么她欠沈三的债,说沈三上辈子欠她的债才是正理。自打两三岁上识得她,脸上身上也不知挨她多少石头包袱。我们做同学的在一旁看着,都替沈三可怜。以为彼此长大之后,他就能脱离魔爪,谁知沈三记吃不记打,在她面前百折不挠,硬给自己戴上紧箍咒,自判一个无期。”
小离听她们玩笑,心中艳羡不已。
她记得妈妈病愈之后,说等她长大之后,要为她找一个门当户对的夫婿。
妈妈眼中的贵婿,大概是家世品德文采俱佳的男子吧,可惜她妈妈所指的男子再好,也不是她想要的那一个。
时至今日,她转身而去,告别苏家,告别那些快乐与不快乐,告别最初的爱和最后的不能爱。
真正的苏恬荣归苏家,而她在妈妈心中的地位,由宝贝女儿退至可恶的窃贼。
她有什么可悲伤的呢,一切的一切原本就不属于她。
不属于她的感情,父亲和母亲将之收回,满满地捧到有真正血缘的女儿面前——这是最天经地义的事情。
她原本就是个窃贼,苏家没有将她送入监狱,已是万般仁慈。
她得到又失去,她仅仅是重新回到从前而已。
明明只是回到了从前,她一次次拿这样的话劝自己,可她为什么无法控制自己不悲伤?
原来她自己清楚,从得到到失去的过程,她得到满腹的心酸悲凉。
她永远无法忘记母亲痛恨她的眼神。
她离开苏家的时候,母亲什么话也不愿对她说,但是母亲的眼神,就可以将她这个十成的活人杀得只剩三成。
她坐上火车,从凉州到永州,没有任何知觉。
她以为回到永州,回到十一哥身边,她就可以死而复活。
可是今日的永州,再也没有属于她的一个怀抱,一个安慰,甚至没有属于她的一个教训。
当年她在农舍中与十一哥分坦白罪行,十一哥还说要她等着,他迟早要教训她。
这一等就是两年。
两年以来,她时常在午夜梦回时痛醒。
她从来不会想到有朝一日她会怀念十一哥给她的教训,罚站、抄书、背整篇整篇的文章……从前以为再痛苦不过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