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亲王说,弦月已经爬上了夜幕,不愿意打扰陛下的休眠,如果陛下愿意赐福的话,请容许他在离此处的十里外扎营,和陛下沐于同一片月光之下。”
“我们忠实的朋友的请求,怎么会拒绝呢?你转告亲王,在明天的第一缕阳光升起前,我要见到这位故交的后代。”
唐三明的话语歌剧化,但因为他本就是一个被信仰过度神化的形象,这样精灵间交流的模式并不违和。
白婴转念一想也是,如果这老爷子跟她相处的时候一样一边喂猴子一边下象棋,还为了悔棋撕来撕去,那精灵族的信仰就该瞬间崩塌了。
“那么在散之前,我来讲最后一个睡前故事吧。”
周围的年轻人们本来也都不太好意思地互相看了看,打扰一位老者直至现在的深夜,无论如何都说不过去,不过唐三明既然说了是最后一个故事,他们当然乐意和这位活历史多待一会儿。
“这是一个关于蝴蝶的故事。”唐三明顿了顿,补充道:“嗯,是一只白色的蝴蝶。”
白婴微微一震,立刻从昏昏欲睡中醒来,知道这是在暗示自己必须去听。
“蝴蝶的世界,在最初的时候,是在一片温暖柔软的蝶蛹中,那时的蝴蝶……是的,很胖,我看到小姑娘们笑了,好吧我换个词,很圆润。在睡进她无害的窝之前,她吸饱了露水和花蜜,这些养分深深地埋在了她的身体里,一直在沉睡。”
“有一天,过路的贪吃的鸟儿,嗯,也许是一只乌鸦,我讨厌乌鸦,它们总是像强盗一样衔走老人机的眼镜。总之是一只鸟儿,在白蝴蝶苏醒之前啄破了蝶蛹。”
“白蝴蝶从蝶蛹中掉了出来,一下子惊醒了,没有生长好的翅膀被地上尖锐的石子扎伤,疼痛使她茫然,她不明白她来到了一个什么样的地方。”
“但这是一只很有勇气的蝴蝶,她没有把宝贵的时间花在哭泣上,她抓住一棵常青藤,不停地向上爬,在这个过程中,她臃肿的体态被消磨掉,无力的触须逐渐舒展开。在她爬上了树顶,她的翅膀完全打开,她感到了自己的力量,只要扇动,就像是拥有了一个全新的世界。”
“但是她犹豫,因为树枝下有着对她而言的万丈深渊,随时会把她摔得粉身碎骨,就这样,她犹豫了一整夜……这个时候,这只有勇气的小蝴蝶,她的勇气就不够用了。”
“一夜过去,露水在她雪白的翅膀上凝结,直到第一缕阳光照射下来——”
“它回过头,看到整个世界都倒映在她翅尖上的露珠中,然后……”
唐三明的双掌合拢,十指交错,目光穿过人群,平静地落在白婴身上。
“她扇动翅膀,粉碎了整个镜像中的世界。”
……
白婴在噩梦中惊醒,那是一个非常可怕的梦,她像是浑浑噩噩地觉得,她自己成为了唐三明故事中的蝴蝶,背后的皮肉绽开,伸出了不属于她的鳞翅。
这是她从未有过的,至少是在这个寄生的人造身体休眠时,从未有过的梦魇。
而当听觉回归时,梦魇才刚刚开始——
白婴听到了帐外,那些四野中响起的,彷如野兽被剖开心脏的嚎哭声。
以白婴的聪明,她当然想到了什么,强迫自己的眼界看向王帐方向那片被疯狂的精灵所包围的焦黑土壤,和一个陌生的,逮着纯金头冠的矮人的头颅。
白婴猛然咬住了衣袖,牙齿碾合着脆弱的织物,似乎要将之咬穿。
王帐的余烬,什么都没留下,那是矮人族的火种,最强大的火种,他们强大的象征——白磷火,足以把任何生命一瞬间吞没。
当然也包括只是支撑着一个人意识的科技产物。
白婴脑子里一瞬间似乎被什么恐怖的魔鬼吞噬殆尽,那不仅仅是痛苦,而是一种僵持时代谢幕的终曲,沉重得她一瞬间本能地选择了逃避。
不……不,这太快了。
然而并轮不到她以主观的意识来无力地否定了这一切——毕竟,一个矮人族的皇族!用火种!杀死了!精灵的教皇!
而他杀死的,简直是一个时代!
这片原野的精灵在一片崩溃的悲泣中站了起来,长剑出鞘——
“精灵和矮人——不死不休!”
他用自己的死亡来宣告乱世的开始,用死亡来宣告着——我相信你能搅动这片山河。
没有给她拒绝的机会,甚至来不及道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