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赵隶听到莲儿的调侃不禁莞尔,只见他一拢红服,外挂蓑衣,不扎不束,天质自然,举手投足间尽显龙章凤姿。他虽爱慕婉儿,但深知自己出身贫贱,又岂能高攀,恐为旁人言语,“莲儿说笑了,你自顾照看小姐,车内有蓑衣,取些出来,这雨水甚凉,莫害了寒气。”
莲儿三步并为两步,把纸伞罩在许婉秋头上,笑骂道:“小姐虽然变成了公子,但终归是女子,做不得假,除非重新投个胎,生得像赵公子这般俊朗,也算潇洒一回。”
赵隶把手伸向莲儿眉间,佯装敲打,悻悻道:“就你话最多,当初真应该让你留在府上,也落得个耳根清净。你言我俊朗,主上却说我阴柔有余,而阳刚不足,意思是嫌我没有英武气,我观志良兄才算得人杰,人家待你有情有义,只是不愿开口罢了。”
莲儿俏脸微红,目露羞赧之色。徐志良闻言回过头来,反驳道:“我只爱习武,从未有过其他念想,你不要在那里无事生非。”徐志良是徐荣长子,落霞庄的护院。他身形健硕,肃肃然如松下之风,高而徐引,黝黑的皮肤使得面容更加刚毅,剑眉入鬓,正气凛然,一根齐眉棍慑敌无数。
秦越拔出短刀,以刀背敲打车辕,铿锵似有节奏,狡黠的丹凤眼瞟向赵隶,笑道:“某人就是爱说实话,油头粉面果真不假。”秦越细脸柳眉,身长如竿,嘴角微钩,轻佻里带着fēng_liú,狡黠里暗藏阴损,他便是秦宗权的后人。
说起这秦宗权,便要从黄巢之死开始说起。朱温与李克用联手合围长安之时,杀尽了曾经一起浴血的战友,一起共事的朋友。黄巢不敌,败死狼虎谷,黄巢从子黄皓帅残部流窜而遭伏杀,蔡州降将秦宗权则取而代之继续反唐,期间骚扰残害百姓,还妄自称帝。相传西至关内,东极青齐,南出江淮,北至卫滑,人烟几近断绝,荆榛蔽野,其兵士便把尸体用盐腌制起来以作军粮。
经过长达数月的围困作战,朱温活捉秦宗权,命许长风将其押往京师问斩。临刑前,秦宗权还在刀下大呼辩解:“我像是造反的人吗?我对朝廷是赤胆忠心,日月可鉴,只恨无处投效。”此时此刻此等言语,显得过于迂腐,本不是英雄,却真成了狗熊。一阵哄笑过后,手起刀落,血洒当场。
秦越虽也算是帝王之后,但是大齐政权的兴起于没落掺杂了太多的无妄杀孽,为万民不齿。他忍辱负重,自小苟活于许长风门下,受尽了庄内家丁的凌辱,谣言接踵而至。有的说他混入庄内就是想伺机为祖父报仇,有的说他欲借许长风之手光复大齐。旁人的嘲讽与鄙夷,使得秦越内心愈加幽暗,说话也就只道别人短处,显得很是不合群。他一手短刀快打,招招直取要害,人称鬼手,永远不知他下一刀砍向何方。
许婉秋回身一脚,溅了秦越一身,嗔道:“收起你的小刀,又不切瓜切果,我看你哪是鬼手,明明鬼猴一只。”
秦越坏笑道:“我是猴子,那你是什么,你能走货还不都是我的功劳吗?不要过了河就想着拆了桥,难免日后仍要过河。”
这句话说得许婉秋哑口无言,莲儿拉过她的手,缓缓道:“小姐啊,不要离得太远,你看这肩膀都湿了,莲儿的伞再大还能大过天去吗?”
“是啊,再大还能大过天吗?”婉儿若有所思,这一路奔波,已是遇难民无数,所到之处满目苍凉,人间惨剧莫过于此。自己虽锦衣玉食,却不能兼济天下,想来心中苦闷。她虽骄纵蛮横,却也饱读诗书,平日里耍耍小姐脾气也就是了,在大是大非面前仍是要怀有慈悲心。
赵隶似是看出端倪,上前安抚道:“自古乱世皆是如此,怨不得天,尤不得人,若无乱世何来英雄?”
莲儿附和道:“姨父的功业是战阵上拼将出来的,小姐能有今日也是托这乱世福荫,人家过得好与不好我们顾暇不来的。”莲儿家道中落,自幼便住进了落霞庄,姨母待自己不薄,虽是婢女身份,但与许婉秋同寝同食,俨然闺中密友。所谓朱赤墨黑,身上自然也沾染了娇贵气,却也不失懵懂少女的灵秀与童真。
苍白的脸上一抹讪笑,许婉秋刮着莲儿的鼻梁,道:“好个没良心的,你又懂什么,现在命贱了,人也就如了草芥,一场大火伴着春风,哪里还有命活?”她打开折扇,上面金丝勾勒,山水栩然,雨水顺着扇骨流下,显然这金丝扇面水火不侵,素手微摆,清雅之气伴着凉意徐来,“不要小姐小姐的叫我,出门前不是说好了吗,要叫许公子。”
“好的许公子,奴家这厢有礼了。”莲儿微微鞠躬,银铃般的笑声夹杂着雨声涤荡开去。
众人身后的小童驾着马车不发一言,十四五岁的年纪,做书童打扮,斜坐在四轮马车前板,手握缰绳。他自小跟随许长风左右,打点前后,做些粗活,是为家奴,庄里家丁皆唤其为小四,有小厮之意。他皮肤白皙,方脸阔口,眉眼间有不合年龄的稳重感。他见雨落甚急,却无人上车休憩,思忖再三,也不愿多说什么,自顾自的驾车,自顾自的听着同伴戏言,也颇以为乐。
莲儿搀扶“许公子”,生怕她多淋一滴雨,落错一寸地。一个是女扮男装,婉约中透着浩气,柔媚中流露飘逸;一个是略施粉黛,轻盈活泼,带着几分调皮,几分淘气,简直一对神仙眷侣,羡煞旁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