涂山皓宇还记得,自己很小的时候,总是会做一个奇怪的梦。
梦见自己跑去一条浑浊的河边,到的时候,天总是很暗,看不清路。地下长满了血红色的无叶花,深过脚踝。
那条路很长,永远都走不到河的源头。
然而他总记得,自己是在找什么的,没有找到,便不肯回头。
而每一次,快要天亮的时候,河的对面就会有一个人大声对他说——皓宇快回去,天亮了你就永远都走不了了。
他朝她看去,那么暗的天光,居然也能看清她的面孔。
她是个极其美丽的女子,白雪一样的肌肤,海蓝色清澈的双眼,双唇比她身后那一片火红的无叶花还要更艳丽。
心里一个声音告诉他,那人就是他要找的人。
他努力想要过河,然而河水湍急,他根本过不去。
他问她是谁,她朝他微微一笑,像带着相隔千年的寂寞。
美丽的容颜让山川河流都黯然失色。她说,皓宇,别找我了,快回去吧。
往往这时,他便会感到有人在大力将他推回河岸。
他总是从这样的梦中惊醒,醒时,便看见清晨第一缕阳光。
耳边回荡一声幽叹——三千年,情花从来都不会结果……
后来,镜长老接他回太虚幻境,他见到了上池洁汝。
那时,上池洁汝虽然还只是个年幼的女孩。但眉目轮廓,与他梦中见过的那个女子毫无二致。
再后来,他在经阁里偶然看到已故祖师的手札,祖师早年修炼返魂术有道,曾冒险去过往生界,回来后,把所见所闻绘在手札附页上。
画上标注的往生河,正是他幼时梦中曾去过的河边。
而那些开在河边的花。
叫做情花。
情花无果,花开一千年,落一千年。
其后漫长的岁月中,涂山皓宇都以为,汝儿是他梦中见到的那人,是他从出生时,便刻在脑海中,生生世世都要寻找的人。
他爱她,即使她从不爱他,他也无怨无悔。
直到那一晚。
汝儿逃婚前那一晚。
他看见东厢墨池升起妖异的金光,出于好奇,他悄悄来到墨池。
当时,他看见汝儿把一件金色的衣服,放进水盆,月光下,盆中衣服升起一团雾气个,凝结出一个人形。
不过片刻,金光中走出一人,一身铠甲,手中抱剑,而双眼之上,赫然蒙着黑缎。
他认识这个人。
他就是汝儿自初见起,便念念不忘的男子。
汝儿同他说话,他一一作答。
那些话,犹如一把锐不可当的尖刀,刺入他的胸膛,肆意翻搅。
也不知过了多久,金光散去,他看着汝儿像疯了一样逃离沧澜。
他知道,她是去找他的。
他也知道,他挽回不了她。
那天晚上,他原本早已离开,却又鬼使神差回到东厢。
黑秋秋龙女已经熟睡,墨池四下寂静,偶有虫鸣蛙声。
他从她的口袋里拿走了金缕衣。
(这一节请参见第六十章丶表姐逃婚了)
涂山皓宇永远都忘不了那个夜晚。
沧澜江边,江风将他长衣吹得猎猎作响。
月光下,那件衣服在水里化作金色的烟雾,汝儿从光芒中走出来,江风吹散她光可鉴人的长发,洁白的衣裾像夜空里绽放的莲花,她朝他微笑,双眼漆黑澄澈,最美丽的宝石也及不上这一点亮光。
她说:“师兄。”
这一声师兄,仿佛一根轻轻的羽毛掠过脸颊,他心头一颤,涌出无限的喜悦和希冀。
明明是一场幻臆,却真实的触手可及。
“汝儿,是你……”
“是我。”
他心中千丝百结,许久不能言,最终,他似是自言自语地问:“我找了这么多年,终于等到了你,可现在,我应该放弃吗?”
“你找的人又不是我,何来这么多苦恼?”
他蓦地抬头,不可置信地望向汝儿。
对方微微一笑,伸手把一缕长发别在耳后,江风拂过,黑发缠绕上雪白的手指。秀逸仙姿中,带着几分楚楚柔弱,宛如轻云蔽月,流风回雪。
“师兄,你找的人,从来都不是我……”
……
时光的河流好像又倒回了那一个个天色昏暗的夜晚
那条幽暗河边,红如鲜血的花开了一路。
“若我死了,下辈子还要再遇见你,若还是晚了别人一步,下下一世,下下下一世,三生七世,总有一次,我会在别的女人之前遇见你。”
……
“若果真如此。我一定会去往生界,去幽冥河边看你来世容颜,牢牢记在心里,来生只等你一人。”
“那我们便说好了。”
“一定。”
鄢行云眼角的泪滴,最终飞散在遥远的天际,幽暗的长河,水流湍急,对岸的人,背对着他,漆黑的长发飘散在夜空,流萤飞舞其间。
这一次,他对着对岸高声呼喊。
“你是谁,是我要等的鄢行云吗?”
她转过身,美丽的眼睛像湛蓝的海,又像闪烁的星。
“我是鄢行云,是银鲨,是无鸢,是甘语棠,是昭靖……皓宇,你快回去,天亮了,就再也走不了了——”
即使隔着湍急的暗河,他还是看清了伊人面目。
她的确不是汝儿。
汝儿没有这样湛蓝的双眼,眼角下,也没有那样妖异的泪痣。
涂山皓宇忽觉如堕冰窟,下一刻,他颤抖着问:“你是谁。你在哪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