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寒泉子却显然是个爽朗豪放之人,闻言不但不怒,反而对秦王驷哈哈大笑道:“公孙骖,你这个朋友果然是初来咸阳啊……”说着,对芈月挤了挤眼睛道:“公子越,我同你说吧,天下本就是个大赌场,诸子百家也不过是以列国之国运为赌注,游说列国推行己策。天地间生育万种物件,各有各的存在方式。世间若只存一种学说,岂非有违天道?你看百家争鸣已经数百年了,如今仅恃着哪家学说以排斥别家已不可能,各家交融或者踩他人学说为自家学说增添光彩早已经是常例,墨家、法家、儒家自己内部就派系横生,有时候吵起来三天三夜没个输赢,最后大家只能用这种投注之法,谁赢谁输一目了然,自家的竹筹少了,只能回头再抱着竹简研究制胜之道罢了。”
芈月听了寒泉子解说,便脸红了,忙行了一礼道歉:“原来如此,是我浅薄了。”
寒泉子连忙摆手道:“没事没事,赌博其实也是个乐子。你说得原也没错,我们这些人,策论之心也有,赌博之心嘛,嘿嘿,也是不浅。对了,你要不要下注?”
芈月一愣:“我也可以下注吗?”
寒泉子便跑回去,同一个侍者说了些什么,取了两根竹筹来,递了一根给芈月:“公子越,这是你的竹筹,那边墙上有编序,你在最后一位后面顺延题上你的名字即可。”
芈月看向他所指的墙上,却原来那墙上的木牌上按顺序写着各人的名字,投注之人只消把自己的编号投入各铜匦便是,次日检取时,便依着编号决定谁胜谁负。新来之人,在最后一位顺延写下自己的名字编号便是。
芈月笑了笑,看见秦王驷手中的竹筹,果然已经写了编号,再看各人手中的竹筹,亦是有编号的,只有自己的竹筹,是未曾有编号的,当下便走到墙边,先写了“楚芈越”三字,又将自己的竹筹也写上编号。
她转头再回到秦王驷身边,便见寒泉子已经问她了:“公子越,你投哪家啊?”见芈月一怔,有些不知所措地看向秦王驷,寒泉子挥手:“别看这厮,这厮最无原则,摇摆不定,今天投儒家明天投法家……”
芈月见他风趣,不禁掩口而笑:“那你看到他来了还这般高兴。”
就见寒泉子拍着胸口:“我,我自是最有原则的人了!他若不来,我投法家;他若来,我跟他下注,再无变易。”
芈月目瞪口呆,倒为此人的诙谐而忍不住大笑起来。
寒泉子为人爽朗,嘻嘻一笑,只管催道:“快说啊,你投哪家?”
芈月回想方才在前厅所听诸家之辩,犹豫了一下,道:“我、我投道家吧。”
寒泉子一副果然如此的表情:“果然你们楚人多半下注道家,有原则,跟我一样有原则。”芈月一听他自吹“有原则”三字便忍不住要发笑,却见寒泉子转头问秦王驷:“公子骖,你呢?”他看着秦王驷的表情,仿佛他忽然化身为一堆秦圜钱一般。
秦王驷沉吟片刻,方道:“我嘛……墨家!”
寒泉子见状,接了两人竹筹,又将自己的竹筹与秦王驷的放在一起,口中滔滔不绝:“聪明,今日在前厅辩说的就是墨家的唐姑梁。近日墨家的田鸠、祁谢子等都到了咸阳,这三人必是想在秦王面前展示才华,赢得秦王支持,以争巨子之位。所以近来凡有辩争,这三人都一定拼尽全力,获得胜绩。”
见寒泉子终于止了话,拿了两人的竹筹去投铜匦,芈月禁不住松了口气。她倒是看出来秦王驷为何与此人交好,盖因此人实是个消息篓子,凡事不要人问,自己便滔滔说了,秦王驷就算十天半月不来,只消问一问此人,便可知道这些时日来的内情了。
芈月看着寒泉子摇头:“这是咸阳,嬴姓公子能有几个数都数得出来,若是公孙就不一样了,人数既多又不易为人全数所知,所以你就给自己造了公孙骖这个身份——可是,四马为驷,三马为骖,这么明显的事,他就一点也猜不出你的真实身份来吗?”
秦王驷也笑了:“四方馆中策士,关心各家理念、天下政局,与人相交,交的是这个人本身的思想行为,至于你的身份是什么,却是无人在意的。”
芈月被一语触动心事,轻叹:“与人相交,交的是这个人本身的思想行为,至于你的身份是什么,却是无人在意的……若是天下人都这样,就好了。”
秦王驷笑而不答,转而问:“喜欢这里吗?”
芈月的眼睛亮了起来:“喜欢。”
秦王驷指了指前厅:“可听出什么来了?”
芈月低头仔细地想了想,无奈地摇头:“仿佛各家说得都有道理,却都未必能够压倒别人。”
秦王驷抬头,双目望向天际:“百家争鸣,已经数百年,若说谁能够说服谁,谁能够压倒谁,那是笑话。”
芈月不解地问:“那他们为什么还要争呢?”
秦王驷道:“争鸣,是为了发出声音来。一个时代只有发出各种声音来,才会有进步。原来这个世间,只有周礼,只有一种声音,四方沉寂。我大秦在他们眼中,也不过是牧马的边鄙野人。周天子的威望倒塌下去以后,才有列国的崛起,有我大秦的崛起,有各方人才投奔,有这四方馆中百家争鸣,激荡文字,人才辈出。”
芈月想说什么,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