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日正午射进院子的暖阳,亦遮挡不了从心底不断钻出来的寒气。
衣着寒酸的孙少恩,颤抖着双手将碗里、碟子里的肥皂糊糊,纷纷倒进刚截好的竹筒里。
十来斤的猪油,制成肥皂液,除去不成形的,恰好装满了十个竹筒。假若不是那双爪子不给力,溅了好些出来,或许会更多。
在冰水里浸泡多时的双手,如同坟地里挖掘出来,焦黑焦黑的。
孙少恩凝视良久,苦着脸,这发绀发紫的,像是要坏死的前奏,又麻麻的,都快没了知觉,越想越害怕,不由哆嗦了下,害怕从此以后废了。若真被废了,那啥不是……即便养家活口也是难事啊!
天清寒冽,冰冰冷冷的身子,心里空空落落起来,不知可故触动了心弦,撩拨了某条神经,这一刹那,愈加想念梅蕊。
而想念是一种埋在骨髓里的毒。
对于梅蕊,她中毒已深,深入五脏六腑,冬天的时候,会化成寒气从身体里冒出来,把每一寸皮肤,每一寸骨都冻得疼痛起来。
合着手掌,对着嘴哈了口暖气。将盛满肥皂液的竹筒藏到茅屋处,任其自然成熟,到时,颜色会加深,水分逐渐蒸发,体积缩减也便于脱模。
洗净碗碟放回原处,弄脏的地方该收拾的收拾,打扫的打扫,扔的扔。望了望晾在竹竿的衣物,似乎比往日洗的要干净些。
跺了跺脚,转身入了里屋,缩在床榻上,揪紧被褥,卷好身子,恐怕染了风寒,又怕双爪子被剁。
今早煎榨了一锅油,如今是没了食欲,也不知梅子姐是否舍不得银钱,也像她般,省了这顿午饭?
正是响午,用竹木搭了架子再苫盖茅草的茶棚里,坐满了各色各样的人,有锦袍、襦袄、短褂,甚至赤臂挺胸的,多为乡野之人。
一行五人,环顾一圈儿,走近靠边的八仙桌,依次坐下。
原本一片闹哄哄的吵杂有片刻的安静,这种几个年轻妇人带着孩子出门在外的,实为少见。
旁桌一留着两撇八字胡的,在她们进来后便贼眉贼眼,手里提着的茶壶倒满了水并溢出桌面也不觉,两只贼眼在她们身上东瞧西看。
她们这一行都是妇人孺子,陈欣被盯得缩手缩脚的,心里又恼又怕,想来在这光天化日之下,这些欲行不轨之人也不敢乱来,才定下心来。
梅蕊秀眉紧蹙,扫了一圈,邻座都是一些南来北往的贩夫走卒,天南地北的一通胡吹乱侃曾经遇到的、听来的或真或假的新鲜事儿。
见着那对熟悉而忙碌的老夫妇,不禁心中一动,脑子闪过那碗放了个红鸡蛋的汤面。
犹记得,年初之时,家里断了吃的,大清早的赶到镇上,用草药换了些粗粮,又到绣坊找了些活儿,赶了好些路,当时又饥又渴又冷,辛得这对老人心善,赏她一碗面吃。
或许老人的善举并非只针对她,或是可怜,甚至是施舍,但在她穷困潦倒时雪中送炭,这份古道热肠着实叫人感动。
由此那碗普通的汤面,在千里冰封、万里飘雪的瞬间,亦升腾起爱的暖气,让饥寒交迫的她感到人间的温暖。
尽管最后她是付了银钱的,但那份心意她依然感激不已……
老翁穿梭在客人之间,添些吃食、上茶水,忙得不可开交,却眉开眼笑。端着托盘,及时的行到梅蕊这一桌,将空竹所制的茶杯放在各人面前,后手拦端着瓦水壶,逐一为她们续满茶水。
老媪得空之余,往外探头一看,见一年轻妇人直勾勾的盯着自家糟老头,不禁疑虑。做的生意,什么样的客人她都见过,却还头一遭碰上这小年轻爱看老头的。细看之下,直觉那小妇人有些面善,未作细想便被人叫了去,只好作罢。
多年来的日升日落,来来往往,车水马龙,茶起水落,见的人何其多,一个半个相似或相识的,也不觉得多大的事。
老夫妇向来热心肠,对些可怜之人便会送些吃食,也从不求回报。或许对于当时送面一事早记不得,但对梅蕊本人也算记忆深刻,那凄惨的小妇人总是惹得她心生怜悯,只是当时的梅蕊着实堕落,此时却满脸春风,人养好了,整个大户人家的少奶奶似的,怪不得相见了不识故人。
那时恰逢雷声大作,得了恩却来不及道谢,后来总觉遗憾。此时得空,原本想当面感激一番,见两老人忙碌异常,梅蕊不好打扰,便也作罢,想来老人并非要她的感激,这份恩情只好记在心底了。
这里卖得的茶点,虽说是粗糙,却是暖和。
蓝希岚连灌了好几口热茶,直叹舒服,又照顾着小花小啄一口。抬头见梅蕊对着一处直愣愣的,也不由的顺着看过去。
却是那光着膀子的大汉,大碗大碗的喝酒。由于喝得太猛,酒水从嘴角溢出,顺着胡渣一直流到胸膛,也毫不在意,显然已喝得微醺。
蓝希岚直觉荒唐,想了想又觉不大可能,蕊娘未到如虎似狼的年纪,而孙大郎还年轻,又不像李王氏的男人那般不中用,她这弟媳不大可能那啥欲求不满。
想些有的没的,不禁羞红了脸,趁人不注意低了头,双手搓了搓两边脸颊,暗骂自个不知廉耻。再抬头望过去时,才知梅蕊虽向着那处,双眼却是无神的,看来是自己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
对于刚才龌龊的想法,蓝希岚有些愧疚和不能言说的尴尬,讪讪的笑了笑。
无端笑出声,惹得梅蕊回过神来,望了眼她,其余人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