孔九思一头乱发,在风中飘扬。接着说道:
“到了第三年,这种痛苦又翻倍了,连我的呼吸也被这铁链束缚了。我最大的愿望就是能不带着这八根铁链子,在世间活上一天。至于武林对我的冤屈,我倒是无所谓了。我相信,总有一天,我能重回人间,抱着这样的念头,到了第四年。你们猜,第四年发生了一件什么事?这件事可是我一生中最重要的一件事了。”前辈很开心地笑了。地牢十年常人无法想象的苦难,好像没有给他留下一丝一毫的怨恨,只有豁达。
顾弱文和晏平摇摇头,满脸的同情。
“第四年,我就不吃东西了,我彻底绝望了,我七天不吃不喝,但我的内力却让我活了下来。有一天,牢门打开了,我想再看一眼亮光。我听见几个人在议论我是死是活。这时我听见一个小女孩的声音,很好听。她问送饭的人,为什么把我拴在这里,我也是活尸么?送饭的人说,他是人。因为他的心很野,整天要逃跑,像你一样,不好好写字练武,所以把他拴在这里。我听见那个小女孩说,他好可怜,我要放了他。当时我心中对人世间充满怨毒,我只觉得这个小女孩也是假惺惺的,我当时只想把这个小女孩撕扯成碎片。那些每天嘲笑我的送饭的人,我还没有这么恨他们,不知道为什么,我最恨的是那些假惺惺地同情我的人。好几年后,我才明白,我当时是嫉妒那个小女孩。一个人常年被铁链锁在地牢里,他心中的黑暗是和地牢一样的,妒忌、仇恨像两条蛆虫爬在他的双眼里。”
顾弱文和晏平听得惊心。牌坊下的毒冢门的人这时退开了,只是远远地围着他们。
顾弱文道:“那个小女孩就是我。”
前辈轻轻笑道:“你想起来了。第二天,那个小女孩趁着送饭的人进来,又溜进来了。这倒出乎我的意外,更出乎我的意外的是,她背着送饭的人在黑暗中竟然走到我面前,我本来可以杀了她。你知道吗?我为什么没有杀你?”
“因为你一直看着我的眼睛。”顾弱文道,“我懂事后,我也想过。”
“不错,所以说,杀人的人都不会看被杀的人的眼睛的。我看着你的眼睛,就下不了手了。你还记得你对我说的话么?”
“不记得了。”顾弱文道。
“你说,你的心也很野,所以常常被你爹关在屋子里。你娘给了你一个泥菩萨,说只要看着这泥菩萨,心中就会慢慢静下来。所以你把那泥菩萨带来了,送给我。你还说,等你长大了,你会来放我出去。”
“我长大了,我也忘了。小时候的很多东西都忘了。”顾弱文幽幽说道。
“不怪你。人长大了,就变了。都是这样。该说第几年了?”前辈淡淡说道。
“第五年。”晏平忙道。他很想听下去。
“对了,第五年,你们猜我在干什么?”
“你在练功。”
“我在等那个小女孩来救我。我吃东西,我喝地牢里那个洞里的地下水。我知道那个小女孩的父亲发了脾气,知道那个送饭的人因为让那个小女孩见到了我而受责罚,我知道那个小女孩再也不会来了,我知道她长大了,她会和其他的人一样,慢慢地没有同情,只有那些愚蠢的世俗的念头,当别人对她说,那个人罪有应得,她也会说他在地牢里活该。但我忘不了她的眼睛,说得酸一点吧,但是真的,那双眼睛在地牢里从来没有消失过。你们想想,一个像我一样在地牢里的人,到了第五年,如果说还有希望的话,那就是有个人,很认真的说过,她要救你出去。不管她是个不懂事的孩子,还是一个骗子,都是你的希望。”
顾弱文眼眶湿了。前辈说话越来越清楚了。
“那个孩子,就是你,我以后的岁月,地牢那些黑暗的岁月,我总想着她长多大了,模样有什么变化了。她有一天,是不是会真的来救我。现在见了你,你的样子和我想的一样呢。可以说,有一个你,就是在我的想象中长大的。和我的希望一起长大的。然后,就到了第六年了,这一年我就骂那个泥菩萨。那个小女孩放在我面前的泥菩萨。骂了一年,白天我骂,骂它不能解开我的锁链,骂它没用,骂它不守信用,还不让那个小姑娘来救我。送饭的人都说我现在才发疯,也算难得。我是疯了,我总要找个人说话,我梦里也骂那菩萨。它却不说话,一句话也不说,直到有一天梦里,我哭了,我求它用法术解开我的铁链,没想到这次它开口说话了,那泥菩萨说,何来铁链?我只看见你生有羽翅。你不是很自由的么?它这一说,我顿时觉得那锁链如同长在我的身体上,成了我的翅膀,我在梦里第一次不受那铁链子的束缚了,我在梦里飞出了地牢,在蜀山江湖飞跑。像我年轻时一样。然后我醒过来了。醒过来后,我再看那黑暗中的泥菩萨,满脸慈祥的光,那小小的泥菩萨”前辈这时也是满脸慈祥的光芒,眼含笑意,看着顾弱文道:“多谢你的菩萨了,从那天起,从那个梦开始,那泥菩萨就住在我的心里。”前辈拍拍自己的胸口,“我算是明白了,这八根铁链子其实拴在我的心中,我可以把它们化作我身之一部分,而不再觉得痛,不再觉得拘束,不再是累赘。”
顾弱文拉着晏平的手,哭了。
“你们问我怎样练成这铁链功的,我就是这样炼成的,世间的神兵,不是什么上古神铁,也不是什么蜀山江湖梦寐以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