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地狱第十八层里无风,整个虚空里便是寂静无声,安静得连呼吸声都是听不到。
所有的人都不说话,殿主亦是。她凌空静立,一只手上正拈着那一颗黑色的小珠子,另一只手则是负后,无端端的教人感到威严。她微微眯起眼,看着对面的褚妖儿,茶色如琉璃般的眸中似是刹那间望断所有爱恨情仇,那一瞬的璀璨,让人心惊。
“确是天命如此。”
长久的沉默后,殿主终于缓缓开口,声音在这无尽虚空里轻轻回响:“那么,天命注定他该离开圣地,天命注定他该搅动参商,天命注定他该杀你?妖儿,”她轻轻地叹息,负后的手伸出,覆盖上褚妖儿的眼睛,“究竟什么是天命,你告诉我。”
眼前突然变得漆黑,温热的手掌遮掩了眼睛所能看到的一切。
无法视物,褚妖儿也不动用灵识,只顺从地闭上眼,感受着眼前这只手掌所带给自己的一切。
当真是一切。
从东灵这个位面诞生出来的那一刻开始,到得今日她一剑击杀参商大帝的那一刻。
从最开始,到最现在。
那是有多久?
千年,万年,还是百万年,抑或是千万年?
时间从来都是飞快向前,任尔法力高深,实力高强,也是无法让时间真正的停止。时间是道,是天,是法则,是万物,是一切,所有生老病死都因时间的前进而存在,没有人能够达到真正的与天地同寿,与日月同存。
因为就连天地日月,都是要在时间的前进下,化作碎片,化作虚无,从此消散在星空之中,衍生出新的天地日月。
陈旧与崭新交接替换,从而重新开始,周而复始,此为天道。
天道不可违,天道不可逆,天道即天命。
天命却并非天道。
这个非,在于这个“命”字。
人修炼,兽修炼,世间万物修炼,求的不过是一个强字。为强者,敢顶天立地,敢逆天而行,敢破空而出。故而修炼的便是道,便是天,为天道而修炼,此为修炼之根本。
那么天命呢?
从字面上看,天之命运,即为天命,也就是上天注定命运;从深层含义上来讲,便是佛家常说的因果循环,有因必有果,今日结此果,必是他日先行埋因的后续。
褚妖儿说参商大帝天命如此,身不由己,便是说上天注定他是由东灵负面物质凝聚而成的一个个体,不被世间万物所能接受,尤其是她这个在不久之前融合了位面本质的吾主更不能认可他,此乃因;他凝聚幻化成人,出圣地,乱参商,占北区,建遗宗,动天变,杀吾主,入生死,此便是果。
因为本尊是东灵的全部负面,所以才会导致日后一系列事情的发生。
褚妖儿在这点上,看得很清楚。
所以她一直都是单纯地想要杀大帝,嫌恶大帝,却从来都未恨过大帝。
哪怕他曾让她死去,让她尝受种种不可言的苦痛,但她明白,那是出自他本心,是出自他集齐了世间千千万万阴暗的负面。
所以天命注定他身不由己。
所以,这就是天命。
天命就是因果。
天命虽也同天道一样,不可谓,不可逆,但一念之差,却也能够令得天命改变,就如同此番前来生死渡之前,她曾让星陨帮她占卜过此战结局,然后得到的答案是,看不透。
看不透此战之后,大帝是生是死;也看不透此战之后,褚妖儿是死是生。
只因这一战的结局,全然在褚妖儿的心念之间——褚妖儿在遗失之城与大帝同意了生死渡之约后,便是一直在犹豫,思考自己是该杀他,还是不该杀他。
以前曾心心念念定要杀了大帝,“帝之将亡”;如今真到了这个时候,却又下不去手。
因为她知道,错的是他,却又不是他;错的是他本心,却又不是他本心。只因他是位面的负面,只因他本心也是位面的负面。
而负面脱胎于位面生灵。
若他错,那么错的岂不是负面,错的岂不是天下众生?
难道天下众生就是错的,难道负面就是错的,所以他也是错的?
这就是因果。
这就是天命。
眼前漆黑,却仿佛只是那么一刹那间,便已看过所有的沧海桑田,位面变幻。很快,那只遮了视线的手掌收回,褚妖儿眼中情绪沉淀,那细小的龙形在其中翻腾,搅得那一紫一白看起来十分的瑰丽璀璨。
殿主静静看她:“如何?”
她毫不犹豫地道:“我即天命,他亦是天命。”
殿主听了,思索一瞬,然后微微笑了。停顿了许久的手指继续动作起来,把玩着那黑色的小珠子,动作不急不缓,说话亦是不急不缓:“你这话,倒是有道理。”
不管在哪个修炼位面里,但凡能有着敢于与天地抗争的强者之心,修炼者都是会产生一种想法:我是天,天是我,我修我天,我修我道。
所以我即天道,这种认知,很为大众所认同,但却很少有人能够参透。
天道都已经是自己了,那么比天道要浅显一些的天命,岂不是更好参透?
想怎么样就怎么样,想杀便杀,想笑便笑,一念之间屠戮满门,一念之间放过一命,这就是天命,所以我即天命。
所以褚妖儿说出这么一句话来,殿主毫无诧异。
殿主侧了身,凭空走在虚空里,开始踱步。
脚下无路,一步步地踏出来,仿佛有着淡淡的涟漪一圈圈的出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