荷园在裕王府西侧地势最佳、最开阔的位置,之所以起这样简陋的名字,是因为此园根本无名。或者说,尚未来得及取,就荒废了。
夏日里,百亩湖面上浩浩泱泱开满白荷,美不胜收,王府上下便都叫它荷园。不过除了王爷,下人不得允准,不可入园。
所有人都心知肚明,这园子埋葬着王爷一段不堪回首的心酸过往。多少次,夕烟晨雾,湖里荷花亭亭摇曳,宛若伊人笑立湖心。酩酊大醉的王爷就会冲入湖中,大喊:“宛儿……”
每个知情的下人都三缄其口,刻意忘却。府里的司徒先生、芳瑞姑姑可不像看上的去那样和气、无害!
看着黑洞洞的园门,陆昌到底不放心,跟了进去。
满湖寒水残梗,慕容琰并没有去湖上的荷亭,也没有像往常一样,眺望水面,而是在湖边一处石山子后踱步徘徊。
那样的脾气秉性,怎么会是他的宛儿。
宛儿便是湖心孤清的莲,是月中遥不可及的仙,纵然两人曾经相濡以沫、裸裎相见,宛儿却始终若即若离。自入宫被册封为端静公主后,二人有了叔侄名分,宛儿更是拒他于千里。
可是,浅夕却会追着他的马车在街心生气;会主动攀上他的颈,以示亲近;会窝在他怀中,柔软了身子流露出信任与依恋。
唇齿间还余有她的甜美,舌尖上还有她柔嫩的触感,慕容琰不自觉抚一下唇,眼底微笑。
秋树瑟瑟,月儿挂在树梢。
摊开掌心,手里的月曜璀璨依然。慕容琰苦恼:若说浅夕聪敏非常,解了月曜的机关,也不是不可能,但,她怎知送了此物来,自己就一定会救她?那日自己明明表示不愿插手,而她也明明是忿而离去……
还有永安侯,浅夕为什么会那么在意烈侯的案子,真是对白毓有情吗?
倘若是浅夕不是宛儿,若她在意烈侯之死,是因为对白毓有情,那么今晚她对自己的亲近又是什么——感恩?利用!
逻辑混乱,像悖论怪圈儿。
慕容琰负手望向遥远的西北,以玄机六影的速度,此刻已然赶到郁山了。上将军孟贲手握重兵,凭他的调令,十个娄真镜也只有低头伏法的份儿。
真相!他此刻急需真相,除了对故去者的交代,还有身边这个日益在乎的小人儿,他想要看清楚。
曾经他已经自以为是错过一次,这一回,他不想再不明所以的失去……
今晚,他着急将浅夕从廷尉署接出来,一方面是放心不下她,而更重要的,就是怕浅夕会借了张轶珍那个蠢货的便利,闯到惠帝面前提白濯的案子。
若他之前的猜想没错,这烈侯的死因根本就是惠帝的“逆鳞”!
看着王爷,时而舒展、时而沉凝的表情,陆昌稍稍宽心。
或许王爷来这荷园只是习惯,实则心里惦记头疼的,还是秦家那位古灵精怪的四小姐。
悄悄退身离去,陆昌出了垂花门,听见院外的小竹林里一声咔嗒轻响。
按剑警觉,陆昌窜入竹林。
就见月色下,一方石桌石凳上,老司徒红着鼻尖儿,提着黄酒坛子,吃醋泡花生。
还真是应景儿,啊不!简直就是焚琴煮鹤。
人家名士月下饮酒,都是一盏梨花白,没见过他这么一脸猥琐,满林子都是酒醋味儿。
“王爷的酒都忌了,您老倒喝上了!”陆昌起心调侃。
司徒胜陡然听见来人,吓得酒坛子往怀里一搂。待眯眼看清是陆昌,才又顺势嘬了一口,骂道:“小猴崽子。”
“就是因为王爷忌了酒,阖府上下连点酒星子都没有,老夫才买了躲在这里喝,谁敢来?”
陆昌嗤得一笑,他倒会挑地方,既不违王爷的规矩,又少人打扰。
“那你老人家可算错了,王爷才刚进园子去,一会儿想完心事出来,准能瞧见您!”
司徒胜眼里精光闪了闪,又闷头喝酒,花白的发髻松垮垮歪着,在脑袋上一甩一甩。
陆昌心里有事儿,索性坐下,瞪了竹叶间支离破碎的月亮发愣。
“去去去,老夫喝得正痛快,你不要在这里煞风景。”司徒胜烦躁赶人。
陆昌置若罔闻,顾自道:“您老人家学问大,您说,这世上有生魂托生这种事么?”
司徒胜翻了白眼,抱着酒坛,背朝他。
“我瞧着宛小姐当年虽然受了伤,动不得,但还是心仪王爷的,为啥入了宫就改主意了呢?皇上封赏个甚不好,偏封公主,摆明了就要是把宛小姐留在宫里,牵制王爷。不然宛小姐也不至于年纪轻轻,郁郁而终。您说,白将军的死,真的跟皇上有关系么?”
陆昌换了话题,司徒胜仍是不说话,醋泡花生咬得咯咯响。
“玄机六影怕是已经到郁山了,此番若能找到谋害白将军的人,秦四小姐的功劳是头一份儿。要说这位小姐也是真精明,那凶徒的尸首愣是王爷都找不着。不过,知道了这人生前的活动踪迹,还是把身份打听出来了,叫什么窜天鼠!”
陆昌一味撩拨司徒胜:“怎么样,和当年入京往太仆寺递图的飞天鼠像一窝子吧。您说,此番王爷要是把真相查出来,是和老丞相一样替皇上遮丑呢,还是犯言直谏!把先帝的精钢锏请出来,打龙袍呢……”
“打个屁!”司徒胜终于暴怒:“王爷是当世之英才,是我大燕慕容氏嫡支,血脉高贵!犯得着去谏那个心胸狭隘的昏帝慕容祈?还遮丑……也就秦鸿谦那个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