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麦克来到影院门口的时候,电影还没有散场。广场里静悄悄的,附近屋顶猫儿的浅叫和墙角狗儿的喘息或许是这个静谧世界里,唯一的声响。四盏大功率的探照灯对着影院,投射出建筑深深的影子。麦克脚踩着鹅卵石铺成的人行路,皮鞋鞋底与鹅卵石碰撞,发出急促的声响。
这种声音显然打破了空气的静谧,引动一阵看不见的,且并不规则的气流运动。像是风,但又与风有明显的不同。
老城区的主放映点设立在城区中央的史密斯拉莫剧院,麦克听当地人说过,这栋建筑有几百年历史,是老城区的标志之一。在电影尚未发明的时候,它作为歌剧院存在,为中世纪上流社会的老爷太太们服务。
工业革命影响到了美国,特别是一群艺术家为了对抗托马斯-爱迪生的垄断,将电影技术带到了美国,成立了好莱坞之。加拿大这个与美国毗邻的国家显然受到了影响。贵族老爷太太们逐渐落魄,新生的资本家对电影兴趣浓厚,顺应时代的潮流,史密斯拉莫剧院被改建成了电影院。
时间来到了现代,经历了现代工业文明的洗礼,多伦多的人们开始怀念过去那安静的生活。再加上各地现代化的影院兴起,史密斯拉莫剧院已经准备改回歌剧院。多伦多电影节,或许是它最后一次作为影院而服役。就像一名战士的最后一班岗,它站的笔直,一丝不苟。
史密斯拉莫剧院是一栋古典砖石构架的建筑。耸立的廊柱和拱门,还有屋檐装饰性的勾回凸显出巴洛克建筑的痕迹。高高的砖砌围墙与对面的大理石钟楼遥遥相望,两栋可能是老城区现存的最古老建筑之间,构建起了一种奇妙的循环,引领着人们去朝圣,去叩拜。
多伦多夜晚的寒气顺着微风刺进麦克的皮肤,就像迎接了一次针灸的挑衅,麦克感觉脖子和手腕,裸露出来的皮肤一阵酸麻。
“也许是酒精的作用。”他自言自语。
麦克对此并不在乎,作为一名曾经摸爬滚打在战区的战地记者来说,身体的不适已经成为一种常态。相比起待在战区时的强劲心理压力,来采访多伦多电影节已经算是郊游了。麦克正在考虑是否将遇见苏颉和安妮的事情写入自己的报道里,像个小报记者一样,写的尽量暧昧、模糊不清。
“那一定会吸引大量读者。”他想,但最终否决了自己的计划。就像那个华人导演口中所说的那样:最有资格评价一部电影好坏的是那些看过电影,意犹未尽的观众。麦克决定将报道的重点放在观众身上。他迫切的希望看到走出剧院的观众们的脸。看看他们是一脸心满意足的惬意,还是被欺骗的愤怒。
距离散场的时间还有一些,麦克抽空用手机查看了一下今日的新闻。纽约时报电子版上,那个叫洛里斯-兰的影评人不出意料的在《朱诺》首映夜发表了多篇文章,抨击这部电影。麦克很想问一句:您看过这部电影吗?还是您正在电影院里看着这部电影。
他认为骄傲的影评人不会放下自己的自尊走进影院观看敌人的电影。既然已经决定走向对立,哪又何苦惺惺作态。麦克冷笑一声,关掉邮件。他不相信洛里斯-兰所说话,一点也不信。它们就是一堆狗屎。
过去一个月以内,这位纽约的影评人在报纸和电视上演绎了一场独角戏。不停的用自己的影响力抨击《朱诺》,甚至说服纽约家长协会游行抵制这部电影。麦克做过功课,知道《朱诺》其实已经准备在北美全线上映了,可正是因为家长协会的抵制,令其变成了落水狗。
没错,它被人逼上了悬崖,然后推到了水里。坠入水滴,难以呼吸。这就是《朱诺》此刻的状态。麦克明白这是诋毁的力量,无论它是否真的优秀,全美国人都认为它足够罪恶。人们会怀着巨大的敌意拒绝它的上映,将其排除在美国主流电影的圈子之外——除非,它在海外获得巨大的成功,非常巨大的成功。
麦克深知院线代表是一群趋炎附势的小人。当你落魄的时候,他们会在你的头顶踩上一脚,让你陷得更深;当你发达的时候,又会聚拢过来,争相吮吸你的**。信义与节操对于他们来说,只是高高在上的武器,他们随时可以以一个越战逃兵的高高在上的姿态诉说着反战的意义。
就像曾经的美国总统克林顿所说的那样:我烧掉兵役证,才是真正的爱国。钟楼敲响了十一点的钟声,庄严肃穆的声音此地打破了空气的静谧。一切即将结束,是非公允将有一个了结。
无论最后的结果怎样,对于麦克来说,能参与这次采访就是一次难得的经历。也许在此之后,他将远离娱乐记者这个职业,重新回到战场。
年轻的记者能够明显感觉到属于那栋建筑的沸腾,缓缓的、慢慢的,从最开始的静谧边做喧闹。他的耳边捕捉到了一些细碎的声音,凌乱却不浮躁。随着古老钟楼的最后一声晚钟消融在夜色之中,终于有一些观众走出影院大门。他们的脸上表情怎样?麦克不敢确定。
那仿佛是肃穆,又带着一种甜甜的微笑,隐藏在嘴角的皮肤之下,难以被人察觉。
麦克拍了拍胸口,这是他每次上去采访之前的标志性动作。从前他在战区采访的时候,失常担心会有榴弹坠落在身边,所以必须拍拍胸口以示鼓励;而现在,这样的动作已经变成了习惯。倘若高贵的说法便是——信仰。它告诉自己,没什么可怕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