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府。
二夫人托付的人前来看望大夫人,见面寒暄一阵子,见大夫人气色还好,行动自由,也便放下心来,起身道辞:“过两日再来。”
大夫人知道,不可奢望别人给予自己更多的关心,章府这个地方,人家不辜负故人嘱托上门到访已是不易,便只做样子挽留几句,送人到了二门外。
回往正房的时候,恰逢孙姨娘陪着顺昌伯去书房院。
大夫人像是没看到那个男人一样,目不斜视地走过去。
顺昌伯亦如此。
孙姨娘在顺昌伯面前,不会流露出一点点对大夫人的恭敬畏惧,如常说着闲话,心里却因着两个人漠视彼此回旋起嗖嗖的冷风。只是因为顺昌伯对大夫人的态度。好歹是留在他身边十几年的女人,到了如今这地步,竟是丝毫情分也不讲。
若是她还指望他得到什么,今时今日的大夫人,便是来日的她吧?不,她的下场只能比大夫人凄惨百倍。大夫人还有生机,而她不过是一句话就能打发掉的小妾罢了。
顺昌伯问孙姨娘:“那妇人可还安生?”
那妇人,是指大夫人。孙姨娘心里叹息着,嘴里却脆生生答道:“安生得很,您放心吧。”
顺昌伯嗯了一声。他已没有精力去顾及府里的事情了,儿子的出事,让他前所未有的惶恐起来。如何也没料到,自己没能揣度出廉王的心思,对廉王的决定既惊又惧并且无从理解。
文照被送到偏僻之处,他要如何才能将人挽救?难道章家要绝后了么?
最后一个肯帮他的人都不在身边了。旧时如今都对他退避三舍。
要怎么办?
不能再称病了,不能连饭碗都丢掉。
正愁闷的时候,有人来禀,章兰婷的马车停在府门外不远处。她说过,再不会回来,如今记挂母亲,也不肯踏进府门半步。
顺昌伯想到了宋志江,立时满腹火气,一时间甚至怀疑是她挑唆的,犹豫着要不要命人把她挟持进来责骂一通。
大夫人则是急急忙忙地出去见女儿。
跟车的除了丫鬟婆子,还有十名宋府护卫。大夫人心里一哆嗦。
“娘。”章兰婷从车里探出头来,“您上来,与我在车里说说话吧?”又吩咐护卫,“你们去车前方一段,防着章府的人出来找麻烦。”
护卫应声而去。
大夫人上了马车,压低声音:“看这情形,不是宋府派来监视你的?”
“不是。”章兰婷苦笑,“也不知宋志江怎么回事,前几日亲口告诉我的,说愿意四下走动就只管出门,要是回章府的话,他会派护卫随行。能过来看您,我自然不会拒绝。”
大夫人讶然,随即又松一口气,“不是为难你就好。”打量着女儿的气色,抿出一丝舒心的笑容,“看起来比以往好多了。”
“是,好多了。”章兰婷回以一笑,“该是长兴侯和高大人敲打他的话见效了,再就是,我听说,俞少傅昨日去了高府看望长兴侯——宋府对高府里的风吹草动特别留意。”
“那就是了。那些人狠归狠,只容忍不了那些个让人鄙弃的行径。”大夫人握住女儿的手,“我动辄与你念叨的话,你可要放在心里啊。”
章兰婷忍不住苦笑,“记住了。您不外乎是怕我刚有点儿起色就又去惹那对母女,我不会的。再说了,我们眼下还需要她们帮衬呢。”她凝着母亲鬓角刺目的霜雪,红了眼眶,“我这时候过来,也是怕您为了章文照的事伤心,本就是日夜为我担忧……”
“没事,没事。你别哭。”大夫人安抚道,“文照的事,是他自找的。同样的话,我也苦口婆心地规劝过他,他不肯听,又能怪谁。虽说流放,好歹是留下了一条命,日后只能看他自己的造化。管不了那么多了。”
这边母女两个说着话,顺昌伯那边命小厮出来唤章兰婷说话。小厮还算有颜色,一见宋府护卫挡在马车前面,面色不善,分明就是等着人上前去找事,连忙跑回去,如实告诉了顺昌伯。
顺昌伯眼下心思再乱,也不难猜出是宋志江那个混账故意弄了这么一出,只得作罢。
翌日一早,顺昌伯换上官服,照常出门。
到了工部衙门,他意识到,自己倒霉的光景真的到了——以往他身上的是非再多,同僚见了他,,虽不至于亲热地称兄道弟,起码对待他的态度不见端倪。
今日却是完全不同,每个人见到他,都是态度分外冷淡,眼中的鄙夷不容忽视。
这样的煎熬,一刻都嫌多。
偌大的燕京城里,他竟有着孤身一人无以为继的感受。
这日一早,宋志江很反常地回到了房里。
章兰婷一见到这个人,便是又恨又怕,面上还是恭恭敬敬地上前去行礼,“世子爷有何吩咐?”
“有几句话要跟你念叨念叨。”宋志江在三围罗汉床上落座,指了指一旁的座椅,示意她坐。
真是日头打西边儿出来了。章兰婷腹诽着落座。
宋志江并不看她,视线漫不经心地落在黑漆小几上,“我看出来了,你这段日子没闲着,所作所为,都是为着报复顺昌伯。当然,你也恨我到了骨子里。”
章兰婷不知他说这些的用意是什么,静静坐着,等待下文。
“我给顺昌伯难堪,想让他走至绝境,说实在的,为的是赶紧与你分道扬镳。他是整个京城的笑柄,我又何尝不是。”
章兰婷点了点头。她当然知道这一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