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弟公子大驾亲临,对于这座小小的县城来说可谓无上光荣,自从接到国都发出的命令,县令、县丞、县尉、县司马、县司空就没消停过,天天团团转的折腾,望眼欲穿又忐忑不安地盼来了赵胜,还没等在县衙里暖热乎地方,又给送到城外不远处一座有着大庄园的庄子上去了。这也是没办法的事,谁让县城实在太小了呢,如果把公子和富大夫的随从都安置下来,各位县领导就只能睡大街了。
赵胜自从出邯郸拜别李兑心情便舒畅了许多,仿佛一只刚刚放归树林的黄鸟。对于他来说,不管能不能破坏合纵,离开邯郸就意味着摆脱了束缚,虽然富丁等人在很大意义上是在监视他,但地位悬殊足以弥补实际权力上的强弱差距。
吃饭后接受完三老及庄园主人的拜见并恩准县令等人离开,天色已经全黑了下来。富丁虽然只是四十多岁,但做了多年文官,几十里的颠簸已足以让他筋疲力尽,所以陪着赵胜说了几句话,见赵胜笑微微的点了头,便如蒙大赦般告辞歇着去了。
赵胜信步而起,贴身护卫着他的苏齐和许历接着便举着火把跟了上来。赵胜休息的地方在庄园的最深处,五间的开院,内外堂相连,是县令他们费了心思专门选择的,环境雅致倒在其次,最重要的是便于贴身护卫保护。
内室中床榻已经铺设齐整,挂在墙上的铜盏中火苗正旺,整个房间笼罩在了一片淡黄的光芒之中。乔蘅虽然肩负着绝密的特殊使命,但公开的身份却只是平原君公子的贴身使女,此时她支着腮独自跪坐在窗边,一双好看的眼睛凝望着窗外,目光有些呆呆的,思绪只怕早已飞回了邯郸城了,当赵胜三个人走进屋里时,她才回过神来,慌忙俯下了身去。
“公子。”
苏齐终究是赵胜的护卫头领,虽然对许历佩服有加,但上下规矩错不得,跟在赵胜身后仔细地环顾一周,便“嗯”了一声,向许历点点头便一起出去了。许历二十七八岁的年纪,比苏齐要高一些,但却要瘦弱许多,这样的身材敏捷倒是敏捷了,可苏齐到现在依然还有些迷糊——他在那么危急的时刻,到底是哪里来的那么大力气,居然可以在相持中将一个体重与自己不相上下、而且身手也可以算一流的墨侠轻轻巧巧地提起来,并准确地将他手中匕首送进另外一个刺客心脏的。
“蘅儿起来吧。”屋里只剩下了两个人,赵胜微笑着说了一声便走到塌沿边上坐了下来,“心里挂念乔公?”
“嗯。”
乔蘅微直起身,长长的睫毛一霎,只用鼻子回了一声。
听到这声“嗯”,赵胜忍不住自嘲的笑了笑。这问题问的其实极其没有意思,乔端的病刚刚有些起色,就把乔蘅支派了出来,乔蘅怎么可能不记挂爷爷,难不成让她这样一个自由之身的女孩像那些真正的婢女一样说什么“奴婢不敢,奴婢心中只有公子”吧。
赵胜暗暗叹了一口气,他虽然来自未来,但因为保留了平原君的全部记忆,免不了也会保留一些他的生活习惯,这不一个不注意居然耍起主子威风来了。想到这里,赵胜笑了笑道:“乔公是我的师尊,今后没有外人在,你就不要这样拘礼了。”
赵胜本意是告诉乔蘅让她不要把自己当成使女,然而乔蘅似乎并不领情,听了这话反而又伏下了身去:“公子,内外不能有别,现下虽然不在邯郸城里,但不管是公子还是奴婢,要是有一点差池被人看出来,后果都不堪设想。今后奴婢就是奴婢,许历叔也只是侍从,公子不管到哪里,千万都不能忘了这些。”
“呃……”
这份人情难道还真的不能领了?赵胜有些哑然。面前的女孩伏拜在地,举止与一个真正的使女别无二致。赵胜忽然想起那天乔端吩咐乔蘅时曾经说过一句“不要忘了你爹娘”。这些年赵国虽然一直没有真正停止过战争,但真正的屈辱却是三年前秦赵那一战。那一战赵国损兵近十万,老百姓也被殃及死了不计其数。如果乔端祖孙对李兑有恨,也许就是因为那一战。
这样看来乔端他们投效并不仅仅是为了报答知遇之恩。乔蘅小小的年纪,虽然聪慧无比,但是性格却又过于内敛,若是没有经历过生离死别的苦难,恐怕绝不会如此……
“这样也好。”赵胜不觉坐直了身,“熄了灯歇着吧。”
“诺。”
乔蘅乖顺的轻声答应着,站起身走到榻边帮着赵胜除了袍服,待他躺下后,又帮他盖好了锦被,然后折身走到墙边熄了灯,这才悄无声息的回到了自己的榻上。
天色愈晚,庄子里的人喧马嘶渐渐平静了下来,除了值夜守卫的武士执戈挺立,其余人都已进入了梦乡。天空中并无几颗星斗,除了那几处火堆,四下一派昏暗。这时候两个黑影从村外一处隐蔽的土包后边露出了半个头,向庄子里细细观察片刻,相互点了点头,便迅速消失在了漆黑的夜色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