吉爷从睡眠中惊醒.怨叨着爬起身裹好衣裳.又慢吞吞地坐到榻边这才哑着嗓门应道:“让他进來.”
不等丫鬟开门.冯朽就先撞了进去.跳到外屋中央时视线直穿透竹帘.蓦然看见里屋榻上有个薄被覆着的赤条女人在父亲身后侧卧睡着.他赶紧停了步伐.偏扭身子不去看他们.
“这么急來找我是有什么要紧事.”吉爷虽然口中问的有些不耐烦.但是儿子能來看他心底还是挺开心.只不过现时场景有些不对.
想说的话如何问出口.冯朽一时踌躇起來.满腹经纶里愣是搜寻不到适合他要表达的语言.便暗自喟叹起自己被安阳公主冠上“词穷君”这一“美称”还真是百分的合适.
他整整思路.觉得既然來都來了.那就直截了当一些.于是改正了方向.朝他爹躬身拜三拜.请过安后说道:“现在父亲身边的女人是不是…是不是父亲…父亲强抢了良家女子…”
但冯朽底气还是不足.声音越说越小.吉爷听着并不暴动或沉默.他只是扶着自己的腿慢慢站起身走近他儿子.训道:“你说你想做生意.我就把十里庄改成了五里庄送给你.这么久了还沒起色我也不來说你.你倒好现在还有闲心跑來这里管我的事.”
这么一顿训让冯朽更加站不住.但是为着家族脸面.他必须得问清楚他爹有沒有做这种强抢民女的事.
吉爷听了脸色又不好了.怒道:“你听谁人说的.把他带过來.我亲自问他.”
于是等在外边的三人还真当立到了吉爷跟前.
所有人都沉默着.已经穿好衣裳的吉爷在上座专心品香茗.冯朽坐在一旁手里死攥住一把扇子紧张到不行.这一堂的气氛有多诡异.梁又梦毕生难忘却.
京城上空的雷云已聚集成遮天的堡垒.卡擦卡擦开始擦碰起滚滚惊雷.有一下沒一下地劈在水争院上头.伴着吉爷浑厚的声音.与出头的何音谈判起來.
说了半天.冯朽算是听明白.刚才屋里那女人便是父亲年轻时死活都要娶进门的忻橖师傅.
吉爷不肯退让.把净姨视作自己的私人物品般连让他们再见一眼都不允.梁又梦急了.搬出云家甚至搬出大公主來.向他威胁道:“净姨算云副将半个岳母.如果这样吉爷还是不肯放她走.我只好前去寻大公主.”
霹雳砸在附近.愣是把桌上静置的茶盏震得颤抖.吉爷诡异地笑起來.笑声非常阴冷.
冯朽心里也凉了彻底.他还是第一次见父亲笑.只是沒想到他的笑竟然如此瘆人.
吉爷挪了眸子看着这个不知天高地厚的丫头.说道:“既然你可以请动大公主.我现在派人带你去.我就在这儿等你.”
梁又梦有些不知所措了.手脚均有些抖得厉害.但还好何音退下來几步握紧了她的手.让她瞬时感觉好了一点.
几人僵持间.陈婆见已沒了办法.忙得跑上前直身给吉爷跪下.口中讨扰道:“吉爷开恩.我们净姨现在年纪大了已经经不起折磨.吉爷要留她便留.但求不要再伤害她了.”
老婆子平时傲娇得很.现时也给人跪下老泪纵横地哀求.梁又梦的心简直被撕了层皮一般疼得火辣.想冲上去扶她起來但让何音拉住.
天井里的大雨落成了瀑布.白色雾气若有似无地缭绕进昏暗的堂屋内.充斥人的鼻腔里有些凉凉的清爽意.
陈婆又给吉爷磕了几下头.脑门上红了一片.吉爷这才说道:“你起來.忻橖在我这里留着.任谁來了也带不走.刚才这丫头不是说要去请大公主吗.”
他唤來家丁.还真带上梁又梦冒雨进宫去了.
何音与陈婆在原地站了一个时辰.等到雨柔和了些.总算等來梁又梦.她脸上甚是遗憾.让人看得出.大公主这回不想帮她.
吉爷看这些人应该会知难而退了.也不想再浪费时间.刚要起身离去却让那丫头喊住:“吉爷既然想留着净姨.何不给净姨一个交代.”
交代.他听到这词也不回应.叫上冯朽就往里屋慢慢回去.
何音拉着梁又梦问她什么意思.但她只垂了头.不想多说什么.
所谓的交代.冯朽听父亲说來有些不可思议.原是忻橖在离开京城前.冯悰向她许诺的.若以后还有机会再见.定要纳她做正房夫人.八抬大轿明媒正娶进他院里.
净姨听过就忘.她也不在乎这男人会说什么.
犹记那年城门口的大雪掩埋住地上的枯叶.忻橖踏过一串脚印.在云珂瑛的帮扶下上了离京的马车.她裹了厚厚的冬装.可他仍是不放心.就将自己身上的披风解了给她又裹一层.
她也不言语.坐在车上斜着脑袋晃着身子看他独自在那儿絮叨.大雪漫天不歇地落在城门口.车只停了一会.宝顶上便攒了绵厚的白.外边有将士來通报.有个男人想见见忻橖师傅.
忻橖不掀帘子看也知道是谁.云珂瑛问她要不要让他上來.她点点头.还是那副优哉游哉的神态.
冯悰麻利地跳到车厢内.毛披上还有煞白的寒气在飘散.他从拢紧的斗篷下取出一只火热的暖手炉放到两人之间.跟她一样.一句话不说地就想转身走了.
忻橖喊住他:“带回去.”
他不应.却是愣住了背影.沉口气后回道:“等你哪一天想开了回來.还是跟着我.别去和打打杀杀的武夫纠缠.我看着不开心.”
话毕.车板上好好的手炉却让她挪出一只脚往外推了一大段距离.“带回去.”
“你是我的.”他背对她.兀自说着心里话.
“带回去.”可她只会说这句.
两人无言僵持住.外边已有人在催促上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