交河城,离车师王宫不远的驿馆门外,大汉都尉李当户的官舍前,乌孙使者左涂默默地坐在马车上,忍受着路人的目光,一言不发。
左涂是阿瑞堪从浑邪部落带来的奴隶,原本是个汉人,年幼时被掳到匈奴,辗转被卖到浑邪部,成了阿瑞堪的玩伴,陪着阿瑞堪一起长大。他通晓汉话和匈奴语,后来来到乌孙,又学会了乌孙语,粗通文字,是阿瑞堪信得过的心腹,这才派他为使者,前往龟兹与东方朔联络。
左涂接到命令,不敢怠慢,日夜兼程,先到了温宿、姑墨。在走访了一圈之后,左涂确认了猎骄靡所言不虚,两国百姓都在传诵汉人将士的威名,而两国权贵也对汉人都敬畏有加,虽说还没到臣服的地步,但言语之间都露出不愿与汉人为敌的意思,对乌孙的使者,他们在热情接待的同时也有意无意的保持距离。
左涂不顾旅途劳顿,赶往龟兹。到达龟兹之后,他第一时间赶往东方朔常住的驿馆,却被告知东方朔不在龟兹,他半个月前就向东去了。左涂再三追问,却没有得到明确的回复,只说是日常巡视,其他细节一概不知。
左涂心中越发不安,又赶到何塞的府上求见。他知道何塞是龟兹大将,与东方朔关系非常好。在门外等了半天之后,何塞府中的仆人告诉他,何塞公务繁忙,没时间接见他。至于东方朔的去向,何塞倒是很大度,告诉左涂说,东方朔向东去了,要去交河城和李当户会晤,至于干什么,他就不清楚了。
左涂听了言外之意,又花费了一番心思,才打听到一点消息:龟兹王正在考虑向大汉臣服,并有意与大汉和亲。
左涂吓得魂飞魄散。他知道情况紧急,如果龟兹真的与大汉和亲,其他小国肯定也会追随汉人,至少会保持中立,到时候就只有乌孙一国与汉军做对了。如此一来,不仅猎骄靡处境危险,连阿瑞堪的小算盘都有可能落空。
不用说,东方朔不顾天气寒冷,四处奔波,肯定是在与诸国谈判,争取他们的支持了。
左涂快马加鞭,向东追赶,终于在交河城赶上了东方朔。他立刻求见东方朔,东方朔却没有见他,推说有事要忙,请他过两天再来。左涂哪里肯听,就在门外等着,坚持要见东方朔。
东方朔显然是个大忙人,左涂在门外等候的这半天时间内,东方朔一直没闲着,访客络绎不绝,往往是前面的还没走,后面的又来了。左涂看在眼里,更加心惊。
终于,夜幕降临之后,一个甲士出来,引着左涂从侧门走了进去。东方朔和李当户坐在堂上,正在饮酒,看到左涂,东方朔指了一下空位。“坐吧,先吃点东西再说。”
左涂又累又饿,不过听到这一句,他还是非常高兴,说了句“多谢先生”,自己卷起袖子,先喝了两杯酒,又割下几块肉塞进嘴里,嚼了两口便咽了下去。
看他狼吞虎咽的样子,东方朔笑了,将自己面前的肉推到左涂面前,看着左涂大快朵颐。等左涂差不多干掉半只羊腿,一大壶酒,拍着肚子打饱嗝,这才说道:“什么事这么急,让你这么不顾一切的要见我,也不知道避避嫌。”
左涂佯作不解。“我来求见先生,何需避嫌?”
东方朔和李当户交换了一个眼神,岔开了话题。“你赶来见我,究竟是为了什么事?”
见东方朔顾左右而言他,左涂心中更加笃定有问题。他立刻按照事先的计划,笑道:“我奉公主之命,赶来拜见先生,要商量的自然是大事。”
“是阿瑞堪命你来的?”东方朔微微点头,松了一口气。“她做出决定了?”
“是的,她愿意与先生合作。本想等先生去赤谷城的时候再说,没想到先生迟迟不至,只好派我来了。”
“哦,最近事情比较多,再说山里下了雪,也不太方便,想着等明年春天,雪化之后,再去拜见的。”
“可是先生却不见清闲,反而倒是忙得很。我一直追到这里,才算追上先生。”
东方朔瞅了左涂一眼,哈哈大笑。“好了,好了,别说得这么难听,好像我有什么见不得人的事似的。我没去赤谷城,原因刚才已经说过了,并无虚言。来这里却是公务,无可推卸。对了,你一路走来,听到梁将军的消息没有?”
“梁将军有什么消息?”
“他去了莎车,也可能在疏勒。如果那边事情处理得顺利,他也许去来龟兹与我会合。”
左涂心里咯噔一下。梁啸要来龟兹?莎车、疏勒的事情处理得顺利又是什么意思,是军事准备完成吗?他真要大冬天的强攻赤谷城?
虽然理性告诉他这不太可能,可左涂还是不放心。梁啸打过很多看起来不可能的仗,大雪天行军的事也做过,夜袭乌单,奇袭车师,都是在冬天行军。
“你怎么了?”见左涂面色变幻,东方朔心中暗笑。他故意说得吞吞吐吐,就是要让左涂生疑,让他自己去猜。越是不肯定,他越是紧张。等他回报阿瑞堪和猎骄靡的时候,造成的恐慌更强烈。
左涂心宁不神,欲言又止。
李当户默默地坐在一旁,看着东方朔只言片语就耍得左涂团团转,暗自叹息。梁啸安排东方朔留在西域实在是太对了,他仅凭一张嘴,就将乌孙猎骄靡困住了,动弹不得,为梁啸争取了宝贵的时间。
左涂反复试探,始终没能打听到确切的消息,只得怏怏而去。
送走左涂,忍了很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