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啸停了下来,目光从诸人的脸上一一扫过,最后落在了董仲舒的脸上。董仲舒愣了一下,随即无声地笑了起来,尴尬中带着几分得色。他的文章虽然还没有最后定稿,却已经引起了不小的轰动,他为此非常满意,甚至有几分自矜。以前他最不愿意看到梁啸,因为梁啸不按套路,常常让他拙于应付,现在梁啸看了他的文章,一句批评也没有,他终于能在梁啸面前心安理得了。
“文章当然要写,但也不能只有写文章的。”梁啸露齿一笑。“董夫子,文因时而作,秦朝的经济得失是不是可以告一段落,先研究一下大河的变迁史?”
“大河的变迁史?”
“是啊,欲治河,自然要先知河事。我想知道自有文字记载以来,历代典籍中有关河水的记载。知道来龙去脉,方能因势利导,治标务本,你说是不是?”
董仲舒沉吟片刻,有些犯难。“这事倒不难,只是繁琐。那么多的典籍要翻检,耗时耗力,恐怕一时半会的完不成。治河是大事,耽误一天,不知道会多死多少人。”
“夫子所虑甚是。所以我想请天子下诏,安排一些人给你做弟子,协助你完成这项研究。”
董仲舒的眼睛亮了起来。他有一些弟子,但那是私人关系,朝廷不负担任何费用。这些人跟随他的目的各不相同,有的人是真的为了求学,有的人却是为了入仕。自从他被天子冷落之后,那些一心想入仕的人已经渐渐疏远,其中就有他曾经最器重的吕步舒。
如果由朝廷出面给他配备弟子,这些人就有了官方身份,等于入了仕,自然能安心的协助他研究。
“能行吗?”
“我不知道,我只是有这样的想法,天子能否同意,我还不敢断定。不过,我有一个要求。”
“你说。”
“你要坚持现在的研究方法,不能再面壁造书,徒耗精力,最后却作茧自缚。如果再出现天人感应之类的言论,我还是会找你麻烦的。”
董仲舒顿时面红耳赤,窘迫不堪。
窦婴见了,连忙打岔。“伯鸣,董夫子的文章你看了么,感觉如何?”
“没有《春秋繁露》那么宏大,但胜在扎实,言之有物。”梁啸咂了咂嘴,露出一抹狡黠的笑容。“夫子,我毁了你几十年的努力,你不恨我吗?”
董仲舒顾左右而不言。
他当然恨梁啸。一辈子的努力都被梁啸毁了,岂能不恨。他如今已经年近半百,余日无多,就算再努力,又怎么可能写出堪比《春秋繁露》那样的大文章。不过,他也不好意思说这是梁啸的责任。他创立的理论听起来很宏大,天地万物,无所不包,可是最精华的“天人感应”在现实面前碰得头破血流,却也证明了这个理论并不像他想象的那么美,就算梁啸不起来反驳,将来也要被后人耻笑。
“为了表示歉意,我想为夫子提供一个流名千古的机会。”
董仲舒怦然心动,却又抹不开面子,迟疑的说道:“什么……机会?”
“我得先问夫子一句,是要生前名,还是要身后名。”
“这个……怎么讲?”
“夫子先告诉我你的选择吧。”
董仲舒略加犹豫。“身后名吧。”他笑了笑。“老朽如今也算有名,不用再追求了。”
“夫子高明。”梁啸挑了挑大拇指。“我想请夫子做一部大书,不说三皇五帝,只说春秋以来之事,至项羽垓下而止。仿春秋例,依年纪事,考核典籍,辨误就正,详加考证……”
董仲舒忽然想起了司马迁说过的话,一时心潮澎湃。如果说司马迁还是小孩子,最多只能算是一个志向,那梁啸的建议可行性就明显大多了。只是如此一来,恐怕他的余生就要全部投入进去了。然而,一旦写成,他也就千古留名了,不说别的,仅是续春秋这个名头,就足以让他继圣人之踵。
窦婴也有些心动。“伯鸣,这可不比治河容易啊。”
“的确不易,所以我才觉得非夫子无人能当。”
董仲舒听了梁啸这句话,豪气顿生。“既然君侯如此说,那老朽就当仁不让了。只是不知道君侯打算如何安排。要完成这件事,不仅需要人力物力,更需要收罗大量的典籍。”
“如果陛下同意了,我会尽可能做出让夫子满意的安排,力保夫子不用为琐事担心,一心一意的完成这项大事。”
“那好,我就等你的好消息了。”
梁啸转过头,打量着陈须、陈蟜兄弟。“贤昆仲,你们也想分一杯羹吗?”
陈须笑笑。“好啦,梁伯鸣,我知道,我们兄弟欠你的人情。只要能还上这份人情,你就随便开口吧,我们兄弟理亏在先,今天就躺下来,任你宰割了。”
陈蟜也说道:“是的,反正你梁伯鸣也不是亏待朋友的人,我们相信你。”
梁啸也忍不住笑了。“既然如此,那我就不客气了。夫子修书,需要一个安静的场所,也需要稳定的生活供应,你们兄弟是不是帮着解决一下?”
陈氏兄弟互相看看,不约而同的点点头。“没问题,我们回去商量一下,一定给你一个满意的答复。以我们手中掌握的生意,多了不敢说,每年支出三五百金,应该不成问题。”
窦婴坐在一旁,看着梁啸不经意之间就敲定了一件大事,心中暗自赞叹。他相信,梁啸绝不是信口开河,他肯定是有了什么计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