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在宜春票号看账,可不是什么轻省的活计,单单是宜春票号每年给各股东看的明细花册,就是一本厚厚的书。全国一千多个州县,没有宜春分号的地方是屈指可数,这些票号年年的支出开销、盈利流水,就是一笔极庞大的资料,还有宜春票号拿了这些银子在手,自己从事的放轻账拆借、买厂办实业等投资行为,又是极为繁杂的现金流水。其中可以做手脚的地方很多,要挑毛病,首先就必须看懂这本账,然后再从每年同期支出里挑刺找瑕疵。如果蕙娘是诚心发难,她还会让雄黄带着自己的账房团去盘原始账,但这就有点开战的意思了,现在和宜春票号还不需要走到这一步,让雄黄过去盘账,不过是表明态度,也算是亮亮自己的爪子,更重要,还是想看看票号那边是什么态度。
这么大的机构,雄黄一个人,哪怕只是先看总账,再蜻蜓点水地查明细,肯定也得费不少工夫。但她看着,是要比在自雨堂的最后两年精神多了,人虽然瘦了一点,但双眼闪亮、红光满面,说话也有精神,给蕙娘请过安,便笑道,“同您说的一样,他们该做的手脚,是没有少做,不过同往年比,也没有太多的不同,进出也就是几万两……”
她扫了权仲白一眼,没有带出具体的数字,只含糊道,“今年结出的分红,应该同往年一样,每年都增长有一成左右。”
以票号的规模,每年利润还有一成的增长,可见这速度是有多可怕,具体的盈利数额是有多骇人了。权仲白没去扶脉,在蕙娘身边旁听,倒不是为了摸清妻子的陪嫁底,他实在是有几分好奇的。听见雄黄这一说,心底随随便便一估算,亦不禁咋舌:焦清蕙仅仅是这一项,一年的收入,可能就顶得上好几个州县的岁入了。
焦清蕙却是惯了这惊天的富贵,她眉眼丝毫不动,反而显得异样的沉静而冷凝,对雄黄的汇报,一时并未表态,只是垂首用了一口香茶,又注目焦梅。
“前些年,朝廷花钱多。刚刚改朝换代,皇上抓得也紧,”焦梅看起来就没有雄黄那样高兴了,他也一样扫了权仲白一眼,字斟句酌。“票号和一些地方银库互相拆借,是没收利息的,实际上现银有很大一部分是挪作了这种用处。利润这才增长得比往年要少了,可从前年起,朝廷和西北通商已经初见成效,年年收的商税就是一笔不小的数目,户部的压力减轻了,各地银库也就能渐渐地缓过来……”
“这些话,不必瞒着姑爷。”焦清蕙似笑非笑地冲权仲白递了一个眼神,她像是从冰一样剔透的冷静里又退出来了那么一瞬,有了一点少妇的风情——‘你能将宫中情况告诉我,我又为什么不能在票号的事上信你一次?’,可这娇媚也只是昙花一现,就又为听不出喜怒的音调、看不出情绪的微笑给代替了。“梅叔意思,今年的利润,是应该要更多一些的?”
“老太爷特地把陈账房派到山西,”焦梅说,他扭头冲雄黄解释了一句,“你爹怕分你的心,便没有进去看你——我们两个和票号总掌柜李氏都谈过了,据李氏说,今年盛源那边的动静的确很大,怕是想要走从前宜春的老路,随着他们家选中的王布政使,一步步把宜春顶掉,起码是顶出一点位置来。单单今年一夏天,各地的挤兑风潮就有四五起。是用旧年的人情问当地银库拆借,才把银子都付出来的,但这么弄利息高,损失的确是大……乔家几位爷都说,是该要增本金了。大爷、三爷意见最坚决,二爷有些迟疑,他说,他还想看老爷子的意思。”
焦清蕙唔了一声,她的眉眼,这才活动起来,见雄黄有失落之意,她先向她轻轻地点了点头,“这么大的盘子,你要接过来,还得再多磨砺磨砺……这一次,你干得顶好,连山西那边都送信来夸你——也累着了,回家休息几天,再过来我这里当差吧。”
雄黄年纪毕竟不大,在权仲白看来,她虽然不是糊涂人,可的确也涉世未深。知道自己不过是被打着的那张幌子,小姑娘是有点失落的,得到主子勉励,这才振作起精神来,给夫妇两个请过安,便退出了屋子。焦清蕙看了他一眼,眉眼一挑,似乎是在问他,“你还不走?”
见权仲白不给回应,她也就不搭理他,而是径自问焦梅。“二爷都有些迟疑,看来数额是高的,这一次稀释本金,按大爷、三爷的意思,各家要增资多少?”
“三百万两。”焦梅面色凝重,缓缓地道,“大爷的意思,今年底现银交割,重划份子。现在三爷似乎是站在大爷这边,二爷还在犹豫。”
权仲白不禁轻轻地倒吸了一口冷气——广州开埠,所花的钱财他多少是有数的,一千多万两也就到顶了。这还是朝廷咬着牙,几乎淘尽了家底才拿出来的银子,为了这个,起码有四五个贪官巨蠹人头落地,家产抄没充公。可现在,焦梅轻飘飘一句话就是三百万两,四家增资那就是一千二百万两,就这还是稀释本金。宜春票号本金之巨,可见一斑了。这一支雄厚的资本,在适当的时候,能有多大的能量……就这么粗粗一想,他都觉得头皮有些发麻:如此巨额资产,就掌握在这么单薄的人家手中,也实在是有些骇人听闻了。
“三百万两,乔大叔还真是狮子大开口,想要称量称量我的筋骨了。”焦清蕙似乎丝毫都不意外,她冰一样的冷静,竟似乎一点都没有破绽。“祖父是什么意思,这件事,陈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