朝局变化得如此迅猛,消息都还传播开来呢,就已经变了好几变了,权仲白除了托封锦送出来的那番话之外,竟并无半点消息,蕙娘还料着良国公怕是又要不安定了,没想到老人家倒还有点城府,得了权仲白的那番话,也自安心,不论再怎么风风雨雨,都不曾来冲粹园问消息。倒是焦老太爷有些不甘寂寞,居然又亲身到冲粹园里来看乖哥。
“你不是说,孩子满月以后就回城里去的?亏我还信了你,夏天都要完了,你却还不急着回来。我半夜想多看看我乖哥几眼呢,都不知去哪里寻人。”老太爷现在是越发慈祥了,八十多岁的人,闲来无事,和几个多年的老清客下下棋、讲讲古,脑子倒还和从前一样灵醒,但毕竟久不在庙堂,那股算计杀伐之气渐渐淡去,留下来的就只有恬然,他又爱做道士打扮,看起来,真有几分仙风道骨似的。“倒还要我这把老骨头,坐上车到冲粹园里来寻你!”
“冲粹园地方大,您闲来无事,也可以多走几步,”蕙娘哪把祖父的埋怨放在心上,“既然来了,就小住几日——也该把母亲和两位姨娘接来么!您就只会和我虚客气!”
老人家呵呵笑,“不明白你在这个家,能做得几分主,贸贸然就把一家人都带来,你姑爷知道了,心里嫌弃你呢。”
自从老人家致仕以后,蕙娘省亲时便不大把烦难事说出来给他听,她和权仲白的关系,自然也在烦难事里,她也笑了,“我姑爷再不为这个嫌弃我了,这里这么大,您就是在冲粹园养老,我包保家里都不会有人说什么的。”
现在的蕙娘,倒也的确有底气这么说,反正她和权季青之间,已成无法共存之势,权季青若留,她就和权仲白分家出去,到时候冲粹园就是小夫妻正儿八经的私产,权季青若去,一个未来的当家主母愿意如何款待自己的娘家亲戚,又岂是外人能够说嘴的?只是老人家当家做主惯了,终不喜寄人篱下,即使冲粹园景色可喜,他也只是笑道,“消闲几日就好了,久住了,惹人的闲话呢。”
虽然还是这么客气,但蕙娘遣人去接四太太等人时,老太爷也未阻止,只是在一边逗两个孙子玩乐:虽然打的是看乖哥的名号,但乖哥现在才多大?更多的,还是逗弄歪哥。
歪哥毕竟年纪还小,虽然喜欢小姨,但对这个只见过几面的曾外祖父,很有几分害怕,估计是怕他年老,因此畏畏缩缩、羞羞怯怯的,不知如何,竟又有点怕生起来,见老太爷冲他招手,便慢慢地挪到母亲身边,藏在她腿畔,只露出一点点眼睛来看老太爷。蕙娘欲要重施桂花糕故伎,老太爷却笑道,“无妨,你先去忙你的,过一会回来,我们两个就好了。”
这个老人家!蕙娘也有几分无奈,索性便起身出门,亲自指挥丫头,为四太太、三姨娘铺陈住处,又烧暖了热水,使室内升温,这么耽搁了一会,再回来时,果然歪哥已经趴在老太爷身边,规规矩矩地和他背,“天地君亲师……”
老太爷很得意,“我一辈子收服了多少政敌,难道连他一个小娃娃都奈何不了?”
他又和歪哥玩了一会,倒真是把这孩子的心,给收得服服帖帖的,一会因乖哥醒来吃了奶,老太爷要过去抱,他还和弟弟吃醋生气呢,一溜烟跑到老太爷身边,要去抱老太爷的腿,“曾姥爷不和弟弟玩,曾姥爷和我玩!”
蕙娘忙道,“以后你不能随便抱老人家的腿,这要是抱倒了,可是闹出大事。”
歪哥颇任性,哼了一声,竟还要抱,蕙娘便命海蓝,“把他抱开了。”
她语气不大好,歪哥听了,就抽抽搭搭的,做出要哭的样子——这孩子,精灵起来,真是精灵得可爱,可任性起来,也是惹人的憎恨。蕙娘见他说不听,心头也是火起,便喝令海蓝,“取一块毛皮地毯来,把他放上去。”
海蓝虽是孔雀的妹妹,但却要比姐姐出色得多,大有成为下一个大丫头的意思,饶是以她的聪慧,听到蕙娘吩咐,仍有些不知所云,倒是老太爷乐不可支,点着蕙娘道,“你可是有意思,和他一个孩子,计较这么多。”
蕙娘的收藏里,又哪能少得了成块的毛皮?还有西洋来的长毛地毯,都是珍品中的珍品,海蓝不多时,便令几个仆妇,搬来了一卷五色斑斓的厚织锦毯,铺在地上,蕙娘摁了一摁,见的确厚实绵软,便亲自把歪哥抱起来放到毯上,令海蓝,“你捉住他的腿,也让他看看,被人捉住腿了,可还怎么走路。”
歪哥小孩子毕竟灵巧,一听蕙娘说话,立刻就要往毯子外头跑,海蓝虽然惊诧,可反应也颇不慢,一个鱼跃倒地,已是抱住了歪哥的一条大腿,歪哥顿时失去平衡,一头栽倒在毯子上,只是毯子厚足有几寸,和几层床垫似的,从声音来看,他也并未摔疼。
老太爷乐得拍手大笑,蕙娘也觉得场面滑稽,只是她要教子,便千辛万苦地忍了下来。歪哥也是倔强,急得一阵胡乱踢腾,想把海蓝甩开,可海蓝已经明白了蕙娘的意思,又哪里会由得他造乱?索性就把他双腿一起抱住,两个人在毯子上缠斗了片刻,歪哥便呜呜假哭起来,众人均都木无反应。即使廖养娘已经赶来,见蕙娘神色,也都不敢胡乱开口说情。
一屋子人都看着歪哥,这孩子虽小,却也颇为知道羞耻,估计是更觉得丢脸,便不肯再哭,只是屈膝在毯子上,也不用腿劲儿了,奋力要用手和腰的力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