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岁以后,她确实只跟过穆银川一师,可是有时,尤其在她最伤心落魄、痛苦绝望之际,记忆深处似乎总有些隐隐绰绰的画面,看不清、道不明,仿佛与她的人间岁月同根相生,又仿佛早于远古洪荒之前。耳畔深处也似乎总有个人在对她说,撑下去,一定要撑下去。
督帅府女宾客厢的窗牖是白色的,以致将户外的月光反射得特别亮,一屋子明明堂堂。芮蚕姬在床上翻来覆去,被照得再也睡不着了,索性掀被起身,还没走出两步,就听院子里响起了沉闷的脚步声。
是玉里回来了,大身往她门外一堵,四排门牖顿时一阵嘎吱抖动,满屋子的光线哗地暗了下来。
芮蚕姬推开两扇窗户,扭头看着正坐在厢房门前的大狐狸,托着腮撑在窗棂上问道:
“它们还好么?”
玉里点点头,抬起两只巨爪捋捋脑门上的杂毛,一对大尾巴竖起在身体两侧给自己扇凉快,红舌头也伸出来哈哈哈地透气。
芮蚕姬从窗口一跃而出,跳上它大腿坐下,一人一狐叠坐在屋檐子下方,双双抬头望去天空边摇摇欲坠的下弦月。
她将脑袋靠上玉里毛茸茸的狐脯,低声道:
“玉里,有一件事我要告诉你。。。但是你不准生气。”
玉里“呵呵”两声,点头看她,也给她身旁竖起一根大尾巴,摇来晃去地扇凉,芮蚕姬挪了挪身子,道:
“我好想拿回我的情魄。。。。玉里,你觉得殷将军为人如何?”
玉里身子一僵,正扇风的尾巴咻地停下了,芮蚕姬双手抱住它的大脑袋,身子吊上去不停地摇晃道:
“哎!我就知道你会生气!可你是狐啊玉里,正常点啦。。。。”
话音刚落,身子忽然一悬,芮蚕姬还没反应过来,入眼便看到玉里的那张大狐脸和它头上崭露的璀璨星空,原来她已被玉里拦腰抱起,放躺在它蜷起的双腿上,八条毛绒大尾团团围来,将她罩在正中,如同一张狐绒大床。
芮蚕姬吃惊地仰头看向玉里,只见得它一双紫色狐目衬托在漫天星光中,定定地看着自己,那目光似人非人,幻如深海,内中意蕴,前所未有。
她正歪着脑袋不知它要做什么,玉里长嘴一歪,向她脸上垂直罩来。
嘴唇上顿时传来一阵温湿之感,芮蚕姬心头一惊,刚要说“不”,一开口,舌头就碰到了玉里湿漉漉的大红舌。
芮蚕姬浑身一僵,大脑中瞬间电光火石地闪现过无数对情侣结合的画面。
玉里亲了她的嘴。
玉、里、亲、了、她、的、嘴。
她被玉里亲了嘴!她被一头雪狼狐亲了嘴!!还亲到了舌头!!!
芮蚕姬“啊”地惨叫起来,大力推开玉里,一拳砸在它脑袋上:
“混蛋!!!”
督帅府东苑内顿时爆发出女子的高声怒吼和雪狼狐的长长哀鸣,踢打声、倒塌声、鞭笞声、哀嗥声连连响起。
翌日巳时,三千兵将、百辆马车、阮思辰和殷翔各个整装完毕,大军候在督帅府外。
芮蚕姬牵着玉里步出东苑,玉里耷拉着脑袋,大狐脸上浮起了好几朵娇小鲜红的巴掌印。
一辆加大尺寸的马车,是白帝城内的百名巧匠按照玉里的身型连夜赶制出来的,玉里开始老大不情愿,被芮蚕姬一瞪,乖乖地爬了进去。
芮蚕姬随后登车,诸兵将在他俩的马车连带周围百具马车上下都洒满了热气腾腾的黑狗血,一行数千人的阮系军队,便从白帝城郊外三十里处向极北天山方向浩浩汤汤地出发了。
阮思辰没有夸口,阮系的精锐部队长年南征北战,对于行兵指路、辨识方向真乃个个行家,一行三千人途经跑马地、藏荒原、清虚岭和南风观,跨越北黛江,横穿淞沪高原,待抵达了天山山脉边缘的沙迦镇外二十里时,仅用去了五天的时间。
阮思辰见芮蚕姬一夜之间改变了主意,且仙兽玉里也将儿子阮芳年弄丢的金禹键衔来还了阮府,一连几天心情大好。
殷翔有时在大军前方独自策马,有时减速到芮蚕姬车辇旁询问她还需要些什么,每逢这时便听玉里在车内低低一嗥,殷翔便低头策马走了。
他不知道的是,车辇里面其实快活得很,什么都不缺,只因玉里前日夜间去看望小腾蚺们时,不知从苍山何处捡回了一只赛桌面大的斑花老扇贝。
也不知是哪路神仙遗失的宝贝,这斑花扇贝神奇得很,把两扇贝壳盖上,敲一下,打开后就是一壳热气腾腾的美食,关上敲两下,再打开就见扇贝里挂满了琳琅满目的少女新衣、粉黛、首饰和武器,敲三下再打开,竟是熏香暖体、飘着玫瑰花瓣的山泉浴水,芮蚕姬一连几日都没有出车辇的必要了,成天和玉里厮混在一起。
如此足不出户倒也好,一连五日两人被黑狗血的气味遮掩其中,加上百部车辇共同发出的黑狗血之味的覆盖,使得三千大军既未受到白国之外的妖邪侵犯,也没有广擎天上的神祗前来关注。
一路顺顺当当地到了天山脚下,谁料就在大军驻屯的第一晚,出了大事。
前半夜尚一切平好,子夜一到,只听远山之间忽然响起了若有若无的钟声。
芮蚕姬和玉里被车辇外此起彼伏的士兵惨叫声给吵醒了,拔帘一看,只见从天山的前麓上密密麻麻地冲下来无数只幻影妖,如同蚁群围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