净尘尼听琼花道人提起她俗世家中,神情不由黯淡少许,却听琼花道人忽又问道:“你方才语气滞顿,可是还瞧出什么了?”
“祖父临终前,曾与贫尼提及几种奇特面相,道是世间不应有,但小施主的面相,却与其中一种面相十分接近……”净尘尼迟疑片刻,方低声道,“小施主年幼,面相未定,眼下还作不得准,故贫尼不敢断言。/”
既然不作准,也就不必再问了,琼花道人伸手,舀了一碗野菇汤,慢慢品味。净尘尼炖汤的手艺极佳,火候拿捏恰到好处,琼花道人吃着喜欢,一双虽因年老而稍显挂垂变形的丹凤眼,满足的眯起来。
人生的每一时,每一刻,都是在选择中渡过,选择没有对错,而结果却有好坏之分,这其中的差别,就如烹饪,在于火候的把握,在于味道的拿捏。
没有一双调鼎手,人生如何能有滋有味。不知那小娃娃,想通了没有。琼花道人阅人无数,形形色色,可谓什么样的人都见过,然而垂髻之龄却有圣贤之惑,这样的人,闻所未闻,见所未见,若彻底开了慧窍,恐怕比占尽世间灵秀的净尘尼更了不得。
福耶?祸耶?
看一眼侍立在旁的净尘尼,琼花道人的眼神变得深遂。
齐纨却没有想那么多,下山的路上,她就趴在齐柳氏的背上睡着了,熟悉的梦境,悄然而至。
彩蝶翩翩,穿花绕叶,无忧无虑,当风雨骤然而至,它本可以躲藏在花蕊中,花叶底,当风雨过后,依然翩翩起舞。可是它没有,它于风雨中震翅,于雷鸣声中高飞。
这就是选择。选择没有对错,它只是失败了,当它落向池水的时候,可曾后悔过?想必没有,因为,那是它的选择,从心而为,心想高飞,便要震翅而起,风雨不可忧,雷电不可惧,纵使粉身碎骨,无悔无怨。
所以,那不是噩梦呵,那是警示,它用失败告诫她,从心而为,无怨无悔,就好像第一世的齐纨,于满月之夜,着一身红裙,在九曲桥上,仿彩蝶而舞,又同彩蝶一般,飘落池中。
羞愤自绝,投水而亡,那个天真懵懂的齐纨,不悔。只是不甘,不甘那一世,是那么的无奈,那时,她只是渴求父母真心的疼爱,为此不惜与权贵为继室,只为父母能在镇西伯府里抬头挺胸无人敢轻视,她牺牲了自己,却换不来所求,何其失败。第二世,她翅震再起,不再强求父母亲缘,只想展翅高飞,冲破镇西伯府这个牢笼桎梏,与意中人双缩双栖,可是她又失败了,败得更惨,她的意中人,将她视作败德之妇,一缕情丝化成千千结,生生困死了她。
不是她选择错了,而是她疏忽了,她不是梦中的那只彩蝶,身无双翼,怎么能送她上青云,彩蝶尚有凌云之志,而她,还不如一只梦中蝶。
就像净尘尼的野菇汤,如果没有柴,没有火,没有一双善调滋味的妙手,水与野菇,永远不会成味道醇厚鲜美的汤。
前两世的齐纨,是真实还是噩梦,不重要了。缓缓睁开眼睛,她的眼睛,依然深幽如死水,波澜不惊,但却变得清明,透亮,就像一抹温暖的阳光,照在了水面。
这世界在她的眼中,有了颜色,不再那么灰暗,冰冷,无望。活着,似乎变得有些趣意了。
蓦然,彩蝶消失,一张熟悉的面容浮现眼前,阳光照耀的水面,瞬间腾起了熊熊烈焰。
齐纨眯起眼,这该死的阴魂不散的家伙,为什么总是忘不掉,那两世,他不曾主动害过她,但是他的嘲笑与讥讽,却是她心中最深的烙印。若今生有缘再相逢,有怨抱怨,有仇报仇,他的嘲笑与讥讽,她会一分不差全部奉还。
没有人发现,此时的齐纨,淡淡的眉眼变得异常的鲜艳动人,稚气之下,隐藏的是无穷光焰,像翻腾在地底在熔岩,只差一个爆发的机会。
阳春三月,草长莺飞,积香山的景色,更美了。
再来拜访琼花道人的时候,已经是三月底,杏花早谢了,连桃花都过了盛放期。
齐纨没有看到琼花道人养的虫子,因为,那些虫子,都成了茧。她也不在意,本来就不是特意来看虫子的,只是随口那么一问,但金兰却有些失望,瘪了嘴巴。
“到初夏时,茧破了,会从里面飞出蝴蝶。”净尘尼解释着。
“真的吗?”金兰半疑半信,丑陋恶心的虫子,真的会变成那么美丽的蝴蝶吗?
“有些已经破茧了……”净尘尼左右张望,正好看到一个刚破开不久的茧,指给她看。
离茧不远的一片草叶上,正趴着一只小小的彩蝶,翅膀还没有完全展开,有一下没一下的挥舞着,显得柔弱无力。
“它怎么不飞?”金兰好奇心旺盛。
“因为刚才破茧时耗费了太多的力气,它要休息一会儿,蓄足了力气,就能飞了。”
净空尼的耐心很好,问一句答一句,在她眼中,金兰是个好孩子,有求知欲的都是好孩子,就像她年幼时,也是围着祖父问东问西。在齐纨和金兰的身上,净空尼都能看到自己的影子,所以她也很喜欢这对主仆。
“啊,飞了,真的飞了……”
金兰欢呼雀跃,就在净空尼的声音落下没多会儿,那只小小的彩蝶就飞了起来,慢慢的兜了个圈子,然后越飞越欢快,不一会儿就没入了草丛中,追花逐蜜去了。
声音惊动了正与琼花道人对坐品茶的齐纨,看了一眼自己的贴身丫头,她面不改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