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辛话一出口,两人俱都无话,院子里只闻蝉鸣,再无它声。
章哲良久才问道:“为什么?”
“……”姜辛委屈而愤怨,烦躁的想:她压根不愿意这门亲事,当然是越晚越好。可这就像是绝望的人,虽然不愿意,却极力做着抵死的挣扎一般,好像这样推一时是一时,就能苟延残喘,多换回点儿姜好时光一样。
章哲摸着下巴,道:“其实,婚期早晚,我是不计较的。”
姜辛明知道他的话不可信,可听了这话,仍是抱起了希望,眼睛亮了亮,抬头满怀希冀。
章哲若有所思:“说句冒犯的话,你今年……十八了吧?”
姜辛怔了怔。
章哲这话确实挺冒犯的,可相较于他以前的言行做为来看,这点儿冒犯几乎可以忽略不记,她只是不懂,他好端端的说她的年纪做什么?
他嫌她大?可他比她还大着五岁呢。
那是别的什么?
章哲道:“律法上有规定,其庶人男女之无家者,并仰州县官人以礼聘娶,皆任同类相求,不得抑取。男年二十、女年十五以上……并须申以婚媾,命其好合。女子十五不嫁,家人坐之……”
姜辛这回算是听明白了,敢情官府对婚姻嫁娶还有强制性规定。
章哲嘲笑她:“何只是对婚姻嫁娶有规定,便是对女子自立门户也是有规定的。”他列了几条,姜辛听得脸都白了。
上有长辈,未嫁女子自立门户,是要受罚的。
那……是她从前想得太天真了?
这世道怎么就对女子这么不公平呢?
等等,她狐疑的望着章哲:“你怎么知道的?”
章哲摊手:“我读书多啊,什么闲书都能拿来看……”倒仿佛是在讽刺她读书不多一样。对此姜辛倒是一点儿都不意外,也不觉得恼怒,本来她读书就少,又因是女子,对律例所知就更少之又少,可关键问题是,她和祖母的义愤之言,他从何得知?
章哲一脸孺慕的道:“是祖母来探病,说起你来,对你实是一百二十个不放心。”
姜辛怔了怔才醒悟他说的“祖母”是姜老太太。
“你你……”怎么这么不要脸啊,还没成亲呢,叫祖母就叫得这么亲热,他自己又不是没有亲亲的祖母。
章哲笑道:“祖母疼惜晚辈,那是她老人家慈爱,再说我多一个人疼惜,那也是我的福份,我接受是人之常情,不接受才是不识抬举,你只该为我高兴才对。”
姜辛毫不脸红的道:“那是我姜家厚道。幼吾幼以及人之幼。”
章哲诚恳的道:“我也很厚道啊,会老吾老以及人之老。”
可惜你们章家人不厚道。
这句话姜辛到底憋回去了没说。
她颓败的叹了口气。这回来是白来了,原想问罪来着,结果只搭进去两根好参,什么也没问着。还想拖延婚期来着,听章哲这口气,她都过了十八了,再不许配,由官府强制成婚倒在其次,关键是家人要连坐,这也太霸道了些。
算了。
她无意识的把章哲递过来的纸契拿起来,漫无目的地扫了一眼,待看到上面的数字之后,她怔了怔,这才把精神集中,特意认真的又看了一遍,吃惊的望向章哲:“这……”这是什么意思?那些聘礼,她虽没细看,可这一年也算是见过世面,知道都是上乘的好东西,且数量不小,也算极其丰厚了。
他做什么又私下给她一百亩葡萄园?
姜辛把纸契推回到章哲跟前道:“这我不能要。”
章哲道:“我说过了,我是个很厚道的人,必不会叫你受委屈,你只管拿着。再说,有长辈在,我也无私产,但对这门婚姻大事,我很看重,这也算是表达我的一点儿诚意吧。”
姜辛虽然贪财,可这种意外之财拿着还是有点儿咬手,她狐疑的道:“你不是天上下钩子,又有着别的心思吧?”
章哲嗤笑:“本来就是我应得的权益,你以为我正大光明的便拿不到?何必使这种下三滥的手段。”
她俩交锋,姜辛就没占着便宜,这么一想,说他图谋她,还真是抬举自己。姜辛气得一把将纸契抢过来,道:“那就多谢你了。”
章哲眯了眯眼,笑道:“当然了,以后你我就是一家人,你为我相夫教子,主持中馈,定然十分辛苦,我也不好叫你白辛苦,等以后有了儿女,我会单独替他们置办家产,都记在你的名下,只当是你留给他们的。”
姜辛却没有像寻常未嫁女子那般羞红了脸,反倒是健康的血色上蒙了一层淡淡的白雾,看上去有点茫然和无助,她低头无意识的揉搓着葡萄皮,粉嫩的指甲上染了一层深紫,她却犹不自知。
儿女,这于她来说是个很陌生的词汇,她不敢想,怕自己没命消受。
姜辛极轻极轻的笑了下,道:“说这些话,为时尚早,谁知道以后会是什么模样?”
章哲亦是无语的望着姜辛。她垂下双眸,只能看到长长微颤的双睫,这让他又升起两人初遇时的冲动,他很想把她的双睫掬在手心,让她得到安宁和温暖。
可到底章哲没动,只是轻柔的望着姜辛出神。
午后烈日渐渐收了正午时的酷烈,姜辛从安宁中回神,才恍悟自己发呆竟忘了时辰。她惶然抬头,见章哲靠坐在藤椅,早就睡熟多时了。
如精雕细刻过的五官,眉目深刻,让人见了就有怦然心动之感。姜辛却只是呆怔的望着,越发有一种如在梦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