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生终于将所有记忆的片段拼成了回家的路,他知道自己犯了一个无法挽救的错,这个错误像眼皮子上的印记,睁眼闭眼都印在眼前,所以他给儿子换名燕错,好时刻提醒自己。
他开始向村外走着,不断地寻找回去的路,又不断地在某个深夜饥寒交迫地回来,他一直在寻找,寻找那声啼哭响起时漫天雪花所在的地方。
他本不该回来,既然走了,即使找不到出去的路,也应该有骨气地烂死在荒郊,而不是次次要叶心如此痛心地照看他,期待他回来的身影。
生活悲伤地过着,叶心与暖玉习惯着燕生总是不停失踪的事实,相依如命地过着。
暖玉有时候心狠地觉得,倒不如没有这样的父亲,他成了所有人的负担,但软弱的母亲唯有这点如此坚定,她决不舍弃他。
直到有一天——那个噩梦,燕生的那个噩梦,终于也给这个家庭带来了噩梦。
每次他做这个噩梦都会发狂,不停地吼叫着,叫得整座屋子都在发抖,暖玉会离他远远的,安静地躲在墙角,担忧地看着娘亲为他打点一切。
这一次,这一次过头了,他整个人拉直得像一条即将破碎的牛筋,突然间急剧收缩,猛地坐了起来,青筋爆烈的喉间发出惊天动地的吼叫:黑俊!
黑俊,黑俊!差牌上的那个名字,终于出现了!
这个名字是他的噩梦,也是叶心与暖玉的噩梦,一个人如此痛心愤怒地喊着一个名字,那代表着什么?
叶心被狠狠推开了,她似乎感觉到了什么,冲过来紧紧捂着暖玉的耳朵。
两道赤红的血不断地从叶心的双耳流出,像两道诅咒挥之不去。
从那以后,叶心的身体开始变得很差,经常时不时的就会有鲜血从她的耳朵爬出来。她隐藏得很辛苦,她要保护这个家庭,要给暖玉一个正常的家,暖玉也假装得很辛苦。
燕生也很内疚,但内疚能为他们带来什么?他会愿意为叶心多停留,会安静死心地守在他们身边吗?
暖玉将一切看在眼里,即使叶心身体情况一落千丈,仍旧不能挽得燕生长伴左右——母亲隐忍的眼泪、燕生愧疚的眼神,一切都交织缠绕打结,令他的少年时光成了一整个令人窒息的噩梦,尤其是在他跟踪燕生,看到他在彼方的所寄所托时,他对燕生的恨意越来越深了。
暖玉不敢告诉母亲,不敢告诉她父亲是如何深情安静地凝望那对母女,他害怕自己将母亲推得太紧,害怕摧毁她。
但是,最后年轻气盛的暖玉再也无法忍受了,那天是母亲的生辰,燕生仍然流连在外不知回来,只是一年一次的生辰,他都这样吝啬吗?
他知道燕生总是外出去哪里,他跑到了那个地方,看着自己的父亲那样深情又绝望地看着那个女孩子,她笑得如此开心,她以为,这世上会有这么多好心的路人?!她以为这世上每个人都会为她赔尽笑脸?她知道这一切是用别人的血和泪换来的吗?
她怎么可能会体会到他与母亲的痛苦?这么多年,她的世界被保护得这么完美,没有任何风霜雨雪,但这一切,都是从他们身上换走的!
暖玉恨火难熄,恨不得拿刀刺破她的笑容,撕碎她的笑脸,他冲了上去,将她狠狠撞倒在地!
他恨得快要吐血,却下不了手杀她!他只是恨恨地转头跑走!
他回到家,燕生已在家中等他,他们起了争执,燕生不知挥还是推,将暖玉推倒在地,一场意外,暖玉的左耳,废了。
叶心治不好他的耳朵,她每天翻阅药籍,企图能找到半点生机来治他,她心血耗尽,想要平衡一切,想要让身边的人能过得快乐,但是快乐并不是一个人的努力。
四年前,叶心再无力扛起她想要的幸福,安静地离开了人世。
这个为爱而生、为爱而死的女人终于解脱了。
燕错一人亲手将她下葬,母亲的脸苍白又安详,永恒的诅咒也随着她的死去而消亡。
叶心死的那天,一切历历在目,那抹晚霞,那呜咽的晚风,还有叶心泪容上那抹凄凉的微笑……
那天燕生又离家在外,燕错因为耳朵失聪的事情再没开口说过一句话,耳聋易哑,叶心很担心自己的孩子会在这样的自闭中连话都不会再说。
叶心叹口气,将儿子拥在怀里,仍旧劝慰道:会有办法的,你外公医术可高明了,会有办法的。
燕错一声不吭,神情呆滞地放空着双眼。
叶心悲凉地叹了口气,松开儿子轻轻走了出去,燕错甚至不记得那时他有没有抬头去目送自己的母亲,他不知道,那将是母亲的最后一个拥抱,最后一声叹气。
叶心再没有回来。
燕错饥肠辘辘,突然发现母亲没有像往常那样时常来看看他,已到夕食也没有来送饭,他起身去找她,但是母亲已经冰冷地倒在书籍案卷堆中死去了。
燕错痛得叫不出声,他的母亲,他答应过要让她过上好日子的母亲,没有等他长大,没有等他成为一个男子汉扛起重担,就这样撒手人寰。
他该去恨谁?该去将一心的怨恨倾泄在谁身上?!
燕生在叶心死去两天后回来,从此再无人翘首等在院门口笑着去迎接,更无炊烟袅袅迎拥归人的脚步,一切都那么冰凉,只有燕错在厅中,抱着母亲的灵位平静地看着他。
自叶心死后,她的灵位一直被燕错锁在房中,他不允许这个负她一生的男人拜祭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