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膳撤下去不到一刻,人就陆续到了。多少也都备了礼,但和朝臣宗亲备的明显不一样,朝臣多爱备些贵重的珍品,嫔妃嘛,针线活居多,都想显得自己贤惠。
仍旧是徐世水在门口迎着,面上满是笑意地应说“一定一定!臣一定让陛下知道娘子的心意!”——其实嘛,呵呵,哪有那个工夫。
位在九嫔的两位是半刻后来的,皇帝没说要见,但赏了些东西过去。
惠妃淑妃比这二位更迟半刻,是结伴同来的。陈冀江亲自给迎进去,两个人妆容都端庄得很,盈盈下拜问了圣安,起身,分别退到两边落座。
眼看两个人互相递了个眼色,谢昭轻咳了一声,主动问:“惠妃有事?”
惠妃颔首,微微笑着,“是,臣妾今天才听说三个多月前御令卫失了位千户大人,陛下悲痛,下旨按亲王礼葬的。”
是说陆勇。
谢昭没有否认,点了头:“是有这事,丧仪礼部已办了。”
惠妃也点点头:“臣妾知道死者为尊大,也不过问朝中的事。只是臣妾想知道,这位千户大人的遗孀,陛下的意思是……”
“夫家追谥为王,她自当是该按王妃礼待。”谢昭喟叹,交代完了又说,“朕此前想召她入宫一见的,但她回话说丧期事多,朕就没催。现在百日热孝也过了,改天让她进宫来拜见你。”
这个谢昭也不好挡。不管陆夫人缓没缓过来,规矩搁在这儿,她总得进来给掌凤印的人磕个头。
他只道惠妃是来提醒他这礼数上的事的,说至此就觉得话到了。正端茶来饮,惠妃抿唇轻哂:“陛下,臣妾觉得赐这位陆夫人王妃的位子并不合适。”
皇帝一怔,心头甫一蹿火却又压了下去。
惠妃说出这话倒也不难理解。朝中的事她不知道,但内外命妇现在统归她管,平白多了一个,还上来就是王妃,是有些不合规矩。
他沉了口气,解释道:“这事惠妃按朕的意思办吧。陆勇和朕相识多年,与兄弟无二,现在人没了,朕也做不了别的,只能多照顾他的家人一些,朕心里有数。”
“情分上再与兄弟无二,身份上也是君臣之别。”惠妃平稳道,口中添了三分肃穆,“陛下这么做未免损了皇家的颜面吧。且不说陛下的叔伯兄弟是什么身份,就是列位王妃,也都是名门贵女。臣妾打听过了,陆何氏不过一个商贾之女,陛下一句话封她一个王妃容易,她自己可担得起么?”
“……惠妃。”谢昭深吸一口气制止了她的话,这话实在让他不舒服了。
他以为她要说陆勇的妻子商贾之女不知宫中礼数,来日逢了宫宴大概多有尴尬。他都准备好了告诉她不必强求陆何氏参宴,她说出的话却是觉得以她的出身担不起。
“御令卫的事你不懂。”他道,手扶着额头想了想,遂站起身。
惠妃淑妃也忙起了身,谢昭走到惠妃面前,默了一会儿,平心静气:“这事就按朕的意思办。陆家不用你操心什么,日后的宫宴也不用她进宫。”
“陛下?!”惠妃觉得更不合适了。
“过几天朕会召她进宫来见一见。”他微颔首,“你若觉得心里不舒服,就不让她去见你了,在紫宸殿喝盏茶就让她回去。”
惠妃皱眉望着他,眼底不满分明。他避开她的目光没理,偏首道了句“朕要睡了”就朝着寝殿去,宫人立刻识趣地恭请惠妃淑妃离开。
陈冀江略忖度,一块儿出去送了,心里想着方才的事,直啧嘴。
踏出紫宸殿的大门,惠妃的脸色终是有点挂不住了,请淑妃先走,带她下了长阶,一叹:“劳陈大人劝劝,陛下这么随着性子不是个事儿。”
陈冀江心里都噎得慌。
是,惠妃夫人您的礼数是顶好的,宫里谁到了您跟前都只有听训的份儿,可是……且不说您连陛下一块儿训这事是不是本身就欠考虑吧,就算这事确是陛下的不是,可您没瞧出来陛下是真为这个难过得很么?
陈冀江默了片刻还是没应出那声“诺”来,一欠身,委婉道:“臣知道夫人是念着礼办事,夫人容臣说句冒犯的话——陛下也是人,是人就都有心里难过的时候。”
惠妃眉心一蹙,打量着他:“大人什么意思?”
“臣没什么意思,臣只是想说,在这不好过的坎儿上,旁人可以拿着礼数苛刻要求,但亲近的人,许还是多念着情分为好。”
多大点事?按亲王礼葬的都葬了,多个按王妃礼相待的又有什么大不了?皇帝很少做什么出格的事,眼下这么“肆意妄为”一回,可见是心里太难熬。就这么一回,纵容他一回又怎么了?
惠妃面容沉沉,凝望着暮色静神良久,复又侧头淡言道:“你可别念着情分,忘了本分。”
陈冀江躬身不言,惠妃无奈地摇摇头,搭上宫女的手,缓步往长阶下走。
陈冀江垂着眸,直至她走远了才抬起头来,定了定神,立刻招呼旁边的宦官上前:“听着,这几天盯着点柔嘉宫,尤其当心书信往来。”
“书信往来?”那宦官微愕,不解,“大人您的意思……”
“笨!”陈冀江一巴掌扇在他脸上,“今儿这事但凡惠妃夫人跟太后禀一句,陛下就又得窝火,到时候你兜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