照理来说，大乱之后便是大治。对于眼下大明朝来说，在经历刺杀、宫变、清洗一系列大事后，一切都和以前一样也都不一样了。
天启皇帝跟着他爹从小过的是提心吊胆的生活，好容易熬到登了基上了位，还没过上几年好日子，就继承发扬光大，九死一生就不说了，更让他受不了的是心里那道坎。
信王朱由检最终没有死，这在一众朝臣们看来，这是皇上恩泽仁厚的表现，可在朱平安看来，这只是天启恨入骨髓的征兆。
他没有刻意去打听信王的结果，但这不妨碍他清楚知道他的下场。
有些时候，死比活着要痛苦的多。
可这又能怪谁呢，成王败寇，这是自已选的路——前面是桃花源渡还是断壁悬崖，只能自已面对。
文征孟进来的时候，见到的睿王拿着一本奏疏，正在怔怔出神。
他不由得怔了一下，整个人就卡在那里动不得了。
还好朱平安发现了他：“有什么事么？”
文征孟那只不上不下的脚终于落了地，从袖子里取出几三奏疏放到案上：“已经辰时了，王爷怎么还不回去休息？”
朱平安打了个呵欠，伸手揉了下眼：“那有功夫？这河南的旱灾，西北的蝗灾，嗯，山东在闹民变，这是家里头，外头的征朝又到了发饷的日子了——”他屈着手指一二三四五的轮了一遍，最后叹了口气：“这日子快过不下去了。”
文征孟陪着他发愁：“制造司那还有些钱，要不——”
他没有说完，制造司的银子一直是专款专用，是直接为军器司服务的。
他想到的朱平安自然也想到了，沉吟了一下：“那点银子救救急还行，终不是长久的办法。”
文征孟嗯了一声，静了片刻忽然小声道：“要不——找人借一点？”
朱平安没吭声——文征孟提着口气等回应，做为一个和睿王合作很久的属下，他知道这位上司很快就会给出一个回应。
“这事等我问过皇上吧。”
文征孟哽在嗓子眼的一口气瞬间吐出来了。
舒服是舒服了，他很快又担心起来：“殿下，这块骨头可不好啃啊。”
对于他善意的提醒朱平安心知肚明：“不好啃也得啃！有钱人不用交税，没钱的穷人交不起税；有地的种不完，没地的只能当流民！你看看这本——”
朱平安笑着从小山一样高的奏疏中挑出一本，文征孟接过来一看，是内阁韩爌的奏本。
他打开来只看了几眼，就啪得一下合上了。
“这人真是——”不是他不想说什么，而是无话可说。
朱平安笑着看了他一眼：“你看，都这样了，这些人还想着好事，商税、海税、矿税全免？你说他是不是只猪？这些全免了，让大明喝西北风么？”
文征孟：“说白了，都是世家二字。”
朱平安拍手叫好：“说的太好了，现在朝中这些人当官的，有一大半都是世家子弟！”他意味深长的冷笑了一声：“也真难为了这些人，他们从小受世家供奉，好吃好喝的长大，等到掌权做了官，就是时候反哺本家，为本家谋利益来了。”
文征孟果然是这朝中最了解他的人，一听朱平安的口气，心里已经有了大概，急忙说道：“世家高门，百转千缠，牵一发而动全身，就是想整，此时也不是时候。”
“嗯，你放心，我心里有数。”
文征孟一点也不放心，他反而更担心了。
自从天启被刺之后，心伤加剑伤一齐发作卧床不起，将所有政事全都交付给朱平安。
朱平安也不客气，他很少去太和殿，而是将办公地点改到了军机处，将那个摆设一样的朝廷留给魏忠贤和他那一群狐朋狗党废废物们扯皮用。
这样一来，军机处人手严重不足，睿王干脆贴起了招贤榜，这短短三个月来，已经陆续提拔了不少毛遂自荐而来的且有真本事的年轻人。当然睿王此举在朝廷中那些人看来等同于离经叛道，无数弹劾奏疏如洪流般滔滔不绝，对于这些声音，朱平安选择性的无视，而天启居然也沉默不语。
皇帝暖昧如深的态度让很多人摸不着头脑，当然，也激起了他们更加高涨的斗志。这些天已经有不少人在左顺门那转悠来转悠去，文征孟冷眼看着，搞不齐这些人又准备来一次“哭门”事件。
这个微妙之极的当口，可想而知如果再来点什么别的风吹草动，朱平安能不能挺得过去，还真的不知道。
他抱着一肚子心事，刚才那点困意早就不翼而飞了，估计这个晚上是睡不好了。忽然有些羡慕叶沧羽与宋小宝，这二位一文一武此时都在朝鲜，苦是苦了点，却比自已每天油煎火燎的强多了。
可尽管这样，他一点也不后悔。
事情总得有人去做，他不可能能眼睁睁看着睿王被这个破烂江山和那群人困死。
乾清宫，一如既往的安静。
躺在床上的天启静静望向窗外天光，不知在想些什么。
他的床前，小太监吴有德紧张的站着，他是高小手死后新来的，论资历远不及魏忠贤、王体乾，天启能用他只是因为一点——他长的和高小手有点像。
“睿王要见朕？”
吴有德：“是，大早上就来了，等了快半个时辰了。”
天启没吭声，缓缓的阖起了眼。
吴有德眼睛转了转：“要不奴婢出去回殿下一声，请他明日再来？”
依旧是没有任何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