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彦面色一变,微微俯下头去,道:“昨天夜里,赵某奉陛下之命前往孔府请教几个义理礼法之学的问题时,孔大夫当场托付赵某直接转呈陛下的。”
“根据大汉制度,凡有上呈皇宫大内的奏章,必须先行交付丞相府与尚书台共同审议,然后视其轻重缓急再献给陛下决断。你身为内廷议郎及尚书台之专使,为何一反常制、逆而行之?”荀彧沉沉而道,声音寒冷得出奇,“你不害怕别人指控你这‘私传文牍、干扰圣听’之罪吗?”
“令君大人此言,实令赵某死无容身之所了!”赵彦一听,竟是泪流满面,“扑通”一下跪倒在地,失声泣道,“赵某赤心为国,耿耿忠诚可昭日月,‘私传文牍’之行是实,‘干扰圣听’之心绝无!”
荀彧双目中波光微微一闪,脸上却毫不动容,继续冷冷言道:“古语有云:‘朝政宜一,大臣宜和。’这才是有助于社稷安稳之大道。昨夜丞相大人为晋封相国一事而大举庆贺,欲与群臣同喜同乐,这是何等彰功显德、大快人心的盛事!陛下令你前去向孔大夫请教几个义理礼法之学的问题,你本应当询问清楚之后便立即返宫,不得逗留孔府阻扰孔大夫献贺曹丞相。
“可你竟不识大体,闹得孔大夫一连延误了两个时辰也未至丞相府献贺,以致不知情的外人以为孔大夫与曹丞相似有失和之事。”
说到这里,荀彧的声音猛地一下提高了几分,叱道:“赵君,此事错在你处!你必须马上去面见曹丞相,说清此事本末,主动引过归己,化解掉曹丞相与孔大夫之间的这点儿嫌隙才是。”
他这严词厉色的一席话砸将下来,赵彦已是承受不起,伏在地上泪流如注,隔了半晌,才喃喃说道:“令君大人一意调和诸位大人的良苦用心,下官心中自是明白的。下官也完全可以遵照您的吩咐切实去做——只是,下官斗胆请问令君大人:曹丞相与孔大夫,真会因为下官一番引咎自责的解释,便能化掉彼此之间的嫌隙么?”
说到这里,他蓦地抬起头来,双手再次奉上那份奏折,含泪盯着荀彧,道:“令君大人还是先行阅过孔大夫写的这道奏章后再说吧!”
荀彧深深地叹了一口气,伸手接过了赵彦呈过来的那道奏章,轻轻翻开一看,顿时大吃一惊——那奏章的题目太吓人了:“宜准复古王畿之制”!奏章里的内容更是锋芒毕露:
臣闻:先王分九圻,以远及近;《春秋》内诸夏而外夷狄。《诗》云:“封畿千里,惟民所止。”故曰:天子之居,必以众大言之。周室既衰,六国力征,授赂割裂诸夏。镐京之制、商邑之度,历载弥久,遂以暗昧。秦兼天下,政不遵旧,革划五等,扫灭侯甸,筑城万里,滨海立门,欲以六合为一区、五服为一家,关卫不要,遂使陈、项作难,家庭临海,击柝不救。圣汉因循,未之匡改,犹依古法,颍川、南阳、陈留、上党三海近郡,不以封爵诸侯。臣愚以为:千里寰内,可略从《周官》六乡、六遂之文,其中所有郡县统归陛下直辖,以正王赋、以崇帝室。
读到最后一句之时,荀彧“唉”的一声长叹,接着“啪”的一响合上奏折,闭着双眼仰面朝天,满脸露出哀伤之色。
“令君大人……令君大人……”赵彦看着荀彧这般表情,不禁有些惊慌地嗫嗫喊道。
荀彧隔了许久,方才睁开双目,勉力稳住自己胸中的激荡之情,缓声问道:“赵彦!你当时为什么不劝说他不要上这道奏章?你……你为什么不阻止他这么做?”
“令君……令君大人!”赵彦一听这话,顿时连连叩头喊道,“您……您错怪下官了!是孔大夫自己执意要求下官向陛下转呈这道奏章的啊!下官当时劝得口干舌燥,他是一点儿不听啊!”
听到这里,荀彧双眸之中立刻涌起了莹莹泪光。他静了片刻,摆了摆手,止住了赵彦的哭泣,慢慢退到榻床上坐了下来,拿着那份《宜准复古王畿之制》的奏章陷入了沉思之中。
孔融在这个时候呈上这道奏章,是公然反对曹丞相尽握大权、独领朝政。当然,他这道奏章也来得甚为巧妙,可以称得上是曹操对汉朝是否仍然怀有忠心的一块“试金石”——曹操若能依他奏中所言,将自己那块属于“千里寰内”的武平县封邑公开辞让,移交给皇宫大内直辖,则可谓忠心可鉴,坚守臣节;曹操若是拒绝了孔融奏中所言,则可谓心怀异志,难免有专权不逊之嫌。
但是无论曹操辞不辞让武平县之封邑,他都必将从心底深处对孔融极为不满——这是在利用君臣礼法之大义逼曹丞相自削实权。自十余年前曹操亲迎天子入驻许都以来,还没有哪个高卿大夫敢向曹操这样针锋相对地公开逼他自我削权。而在这样的问题上触怒曹操的后果是什么,大家自是不想而可知的了。
终于,荀彧沉沉地叹了一口长气,喃喃说道:“先世孔子圣君有云:‘知其不可为而为之。’孔大夫可谓秉承祖训而始终不夺其节,求仁得仁,又何悔乎?赵君,你且下去罢。让本座一个人在这里静一静……”说着,两行清泪夺眶而出,沿着面颊缓缓地无声地流了下来。
孙权移祸荆州
“本相要下一道求贤令,发到各个州郡去!”曹操坐在丞相府正殿的议事堂正席之上,对侍坐在右下首席位处的杨修吩咐道,“杨君就在这里给本相起草这份手令的文稿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