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马懿将他双肩一扶,呵呵笑道:“钟太傅得子如你,可谓‘遗德泽远’矣!说不得日后本座还要让你一席之地,以供你驰骋天下也!”
这一下,更是把钟会夸得从双颊一直红到了耳根处,急忙连声逊词谦谢。
司马懿也满是慈祥地向他笑着,心底却暗想道:钟会这小子真是聪明外露、浮华有余——一幅《大鹏展翅凌云图》,公然便将我司马氏一族的雄图伟业都点了出来!真不知他究竟意欲何为?是为我司马家在外面公开造势吗?还是想以此画表明他自己的拥戴之情?又或许是想用这画来自作聪明地炫耀于人?总之,此人似聪非聪、似明非明,意气之盛胜于心智之深,日后不可不对他“用中有防,防中有用”!
司马懿一边这么暗暗想着,一边又来到了竹林贤士阮籍所在的那张客席边上。司马懿举杯向阮籍遥遥一敬:“阮君一向可好?本座当年在太祖武皇帝的丞相府中担任文学掾时,就对令尊阮大夫的fēng_liú文采素来仰慕得很哪!”
阮籍醉眼惺忪地看了一下司马懿,歪歪扭扭地站起身来,双手举杯而应:“太……太傅大人!他……他们都有画儿、帖儿送您开心,籍之一身亦别无长物,就奉上一啸、一诗为您贺寿,如何?”
“好!好!好!”司马昭拍手而赞,同时侧头向司马懿说道,“父亲大人,阮君一向目空四海,是很少为人作诗贺寿的。”
司马懿脸上的笑意始终是那么不浓不淡的:“阮君,你且作来,本座欣赏了!”
他话音未落,那阮籍身形朝天一仰,果然就在这筵席之间吹起了一声长啸!
那啸音勃然而出,恰似银瓶乍破琼浆四溢,一下漫遍了大厅内外的各个角落;接着又似狂飙卷束直扫青霄,荡得四周一片清凉,犹如风环水绕;最后却是低回婉转,有若游云出岫袅袅不绝。
阮籍啸得一时兴起,从桌几上抓起一根竹筷,就势轻轻敲着手中玉杯的杯沿,跟着长啸余音和敲杯之声的节奏又放喉吟了起来:
炎光延万里,洪川荡湍濑。弯弓挂扶桑,长剑倚天外。泰山成砥砺,黄河为裳带。视彼庄周子,荣枯何足赖。捐身弃中野,乌鸢作患害。岂若雄杰士,功名从此大!
听着阮籍这慷慨激昂的啸声、吟音,大厅里顿时又是一片哄然叫好之声!
“好一个‘弯弓挂扶桑,长剑倚天外。泰山成砥砺,黄河为裳带’!当真是气势磅礴,雄壮绝伦!”司马懿赞罢,高高地举杯过顶,面朝所有来宾,扬声而道,“本座就借阮籍君这一首妙诗之词,在此与诸位一齐恭贺我大魏之国祉有如‘炎光延万里,洪川荡湍濑’!”
夫人无廉耻,不可以治也;不知礼义,不可以行法也。法能杀人,不能使人孝悌;能刑盗,不能使人有廉耻。故圣王在上,明好恶以示之,经诽誉以导之,亲贤而进之,贱不肖而退之,刑措不用,礼义修而任贤德也。
在宽阔的九龙殿上,司马懿字正腔圆地诵着《文子》里的这段箴言,以太傅的身份坐在丹墀专席上向少帝曹芳和文武众卿们讲解经典。
他讲罢之后,曹芳恭恭敬敬走下御座龙床,双手捧着玉壶,为他案头的茶盏里倒了一杯清茶:“朕恭请太傅饮茶止渴。”
司马懿连忙起身谢过,将茶饮尽,然后跪送曹芳归座,又举笏奏道:“陛下,现在老臣有请蒋卫尉向您宣讲他近来所著的《政略》一文。”
蒋济应声而起,手举朝笏,向曹芳伏地诵道:
夫明君之治,必须贤佐,然后为泰。故君称元首,臣为股肱,譬之一体,相须而行也。是以陶唐钦明,羲氏平秩,有虞明目,元恺敷教,皆此君唱臣和、同亮天功,故能天成地平,咸熙于和穆,盛德之治也。夫随俗树化,因世建业,慎在三而已:一曰择人,二曰因民,三曰从时。时移而不移,违天之祥;民望而不因,违人之咎也;好善而不能择人,败官之患也。三者失,则天人之事悖矣。夫人乖则时逆、时逆则天违。天违而望国安,未有也。
曹芳认认真真听完,又依着身后珠帘里坐着的郭瑶太后所教,颔首答谢道:“蒋卫尉献此嘉言,朕谨受其教。赐卿绢布三百匹以示褒奖。”
到了这时,朝堂授课礼仪已毕。郭太后便领着曹芳一道离殿而去,任由司马懿、曹爽二人开始主持朝议剖决国事。当下中书监兼侍中孙资在丹墀玉阶前出列高声宣道:“朝议开始!”
他刚刚宣罢,大鸿胪夏侯玄捧笏出班,躬身奏道:“司马太傅、曹大将军,君等命世作宰,追踪上古,将隆至治,玄心甚敬。而今,玄有三大谏言进献于上,请两位辅政大臣代帝审断。
“一是革除九品中正官人制之弊,让各州郡之中正官专评人才之善恶优劣,不定人才之品级阶次,同时吏部只据中正官之状语而核实选贤。因为近期以来,中正官所评之人才定为‘中上、上下、上中’之品,而往往为吏部一核而降为‘中下、中中’之品,各自辩说纷纭,意见难以统一,开了浮华妄争之径。所以,玄认为九品中正官人之制宜加改革,让中正官只写状语、不加品评,而吏部则据实而定品任官。”
司马懿仿佛听得十分仔细,眉睫不眨地盯着夏侯玄,显然极为认真。听完之后,他转过头来,与曹爽双目一对,问道:“曹大将军意下如何?”
其实,夏侯玄的这条改革九品中正官人之制的建议,本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