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微微皱了皱眉:“司马爱卿……朕已经说过了,朕会慎重考虑你的建议的……”
司马懿在席位上伏身下来,平静而道:“微臣恭请陛下恕罪——此刻微臣所要启奏的,并非征伐武备之事,而是经国文治之略。”
“哦?你且奏来听一听。”曹丕听他这么说,倒是有些好奇起来。
“微臣启奏陛下,自朝廷颁布实施‘九品中正举士之制’以来,尚书台屡奉恩诏征辟察举天下贤士,不料仍是应者寥寥——微臣很是揪心哪!如今大魏代汉而立,却还不免‘野有遗贤’之讥,实乃微臣等的失察失职之过啊!”
“哼!这些所谓的‘名士高人’恃才孤傲,自绝于朕——他们既不奉诏应征,就任由他们待在草野之间孤芳自赏一辈子吧!司马爱卿您何必还为他们操这份苦心?”
“陛下,天下名士高人滞留乡野不得其用,终是于国不利。陛下且当抑情顺理,虚怀折节,屈己从人,广开贤路才是!”
“可是……可是,朕贵为一国之君,总不成像当年一方诸侯西伯姬昌那样御驾亲出访贤渭滨吧?若是这样做了,我大魏皇家威仪何存?朕……朕也不好将他们都绑缚了来啊……罢了,罢了,随他们去吧!”
司马懿一听,心中暗想道:这曹丕终究还是顾念虚荣,贡高我慢,不肯屈驾折节访贤于野啊!不过,他事先早已料到了这一层,在暗暗嗟叹之余,便依着先前想好的思路继续奏道:“陛下若能屈驾折节求贤于野,本是最好。但眼下陛下忙于筹划南征,无法亲自出宫访贤,这一点朝野上下亦是十分理解。其实,天下贤士所以窥测庙堂者,只是‘听其诏,观其行’一途而已。汉高祖初定关中,便与朝野父老‘约法三章’,便以易简之道而获士庶之心。陛下欲得天下贤士之心,就当效仿汉高祖之所为也!”
“朕究竟须当如何效仿汉高祖以易简之道而获天下贤士之心?司马爱卿但讲无妨!”
“这个……请陛下先恕微臣肆言之过。以微臣冒昧之见:这些名士高人在草野之间与朝廷离心离德、徘徊观望,多半是出于对当年先皇诛杀孔融一事心有余悸。而今陛下顺天应人开基建业,须当汲取前车之鉴,切实力行崇文尊儒,廓清王道之举措,方能纳尽天下贤士之心!”
“唔……那么,如何才是崇文尊儒,廓清王道之举措?你且详细奏来。”
“启奏陛下,依微臣之见,崇文尊儒,廓清王道之举有三:一是修缮孔庙以正其位,二是荣显孔氏以彰其宠,三是选贤取士以儒为本!”
曹丕微微点头,道:“司马爱卿所言甚是。那就有劳你下去后拟写一道诏书文稿来,朕要用玺发布天下。”
司马懿面容一敛,缓缓从袍袖中取出一封帛书呈递上来,郑重说道:“这是微臣事先与王司空、陈令君共同构思拟写的一道诏书文稿,恭请陛下审阅。”
曹丕似是吃了一惊,目光熠熠地看向了司马懿,脸上流露出复杂之极的表情来。他欲言又止,沉吟片刻,俯下头去翻开那帛书细细观阅起来,只见上面写道:
昔日仲尼资大圣之才、怀帝王之器,当衰周之末,无受命之运,在鲁、卫之朝,教化乎洙泗之上,凄凄焉、遑遑焉,欲屈己以存道,贬身以救世。于时五公终莫能用之,乃退考五代之礼、修素王之事,因鲁史而制《春秋》,就太师而正《雅颂》,俾千载之后,莫不亲其文以述作,仰其圣以成谋。咨!可谓命世之大贤,亿载之师表者也!今遭天下大乱,百祀堕坏,旧居之庙毁而不修、褒成之后绝而莫继,阙里不闻讲颂之声,四时不睹蒸尝之位,斯岂所谓崇礼报功、盛德百世必祀者哉?其以议郎孔羡为宗圣侯,邑百户,奉孔子祀。并令鲁郡修起旧庙,置百户吏卒以守卫之;又于其外广建室舍以居四方前来求学之士。
读罢之后,曹丕连连嗟叹,再无二话,随手提起朱笔就在帛书文稿右上角重重地批了一个“可”字。
搁下朱笔之后,曹丕又蓦地抬起头来,再一次直视着司马懿,嘴角咧开一片深深的笑意:“司马爱卿!似你这忠勤敏达、深沉笃实之才,当朝无人能及啊!这大魏内外的军政万机、四方庶务几乎都被你替朕打理得粗细无遗、本末无失,朕差不多就只该待在皇宫里垂拱无为、逍遥度日、坐享太平了……”
在柔和而明亮的宝树形铜枝宫灯的灯光照耀下,曹丕转动着手中所握的那只孙权进贡来的“虎皮纹金螺杯”,静静地欣赏着:这只杯盏其实就是一个天然形成的碗口般大的纯金色海螺,形状宛若一只虎头;杯身上下缠绕着一绺绺五彩斑斓的花纹,仿佛编织成了一张鲜活亮丽的虎皮,煞是好看。
他一边入神地欣赏着,一边喃喃地说着:“听说这只‘虎皮纹金螺杯’是产自交州(交州:古地名,包括今天越南北、中部和中国广东、广西的一部分。)之南的天涯海角,每到夜深人静之时,它里面还会发出阵阵悠扬动听的涛鸣之声……华司徒,朕这三十余年来,只在中原地带辗转纵横,却从来未曾到过苍天之涯、瀚海之角呢……朕真希望有朝一日可以渡过长江御驾南巡,像秦始皇一样直驱海滨射鲨猎鲸以显王者之威啊!”
坐在曹丕对面那张锦垫坐枰上的华歆欠了欠身,款款答道:“以陛下的神武圣明,御驾南巡直驱海滨,射鲨猎鲸以彰天威,有何难哉?必是指日可待!老臣若能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