曹丕一见,乐得喜不自胜,右袖一挥,便让辛毗托着那盘上嘉禾给在座的公卿将臣们一一传览去了。他踌躇满志地举目四顾,瞧到于阗、龟兹、鄯善三国使臣亦在丹墀下一侧恭然而贺,他心中忽地一动,开口就道:“尚书台诸卿记下了:朕近来到洛阳城郊外巡游狩猎、与民同乐,却发现这京都千里寰内人丁稀少、街市萧条。哪里比得过许都和邺城?朕决定:从冀州、幽州迁徙十三万军户和士家到这京畿之内安居乐业,把这里的人气弄得旺盛起来。这才显得出我煌煌大魏‘盛世太平,君临万国’的恢宏气象嘛!”
他这话一出,尚书令陈群和司马懿都不禁吓了一跳:这个曹丕也真是的——脑袋一拍、兴头一来,就冒冒失失地撂了一堆“难事”过来,丝毫也不考虑一下现实的可行性。这样的搞法,如何得了?说到底,还是孟达这厮为了一味逢迎讨好陛下,把陛下的虚荣之心给极力煽动起来的。司马懿恨恨地一咬牙:自己刚才正欲乘隙向曹丕禀报豫州百姓因遭受蝗灾而缺粮少谷之情形,你这个孟达却横插一杠子,献上嘉禾来粉饰太平。直是巧言令色、祸国殃民!
他正暗暗思虑之际,却听得曹丕向孟达开口嘉奖道:“孟爱卿治下的新城郡域内居然呈现了这等祥瑞,朕很是满意。中书省,稍后传诏于下:加封孟爱卿为散骑常侍之职!”
孟达一听,急忙跪倒在地连连叩头:“微臣恭谢陛下隆恩!”
待他谢过之后,司马懿双眉一动,拱袖而出,脸上放出一派喜色来:“孟大人,懿在此恭贺您了。启奏陛下:孟大人既已升任为散骑常侍,便不如召他即日入宫赴任罢,懿也好与他常在一起讨教军国大计,请陛下恩准!”
曹丕听了,微一颔首,将询问的目光投向了孟达。
孟达心底却暗想道:孟某在新城郡那里坐拥八百里疆域,也算是一个逍遥自在的“土皇帝”了——干吗还要钻到你这洛阳皇宫里当散骑常侍这样的“高级侍从”啊!于是,他眼珠一转,微微含笑答道:“陛下……微臣真是谬受散骑常侍之赏了!微臣多年戎马生涯,耐不得‘散骑常侍’这样的清贵之职啊!微臣恳求陛下还是恩准微臣在新城郡为您继续把守西南门户吧。”
曹丕微微沉吟起来,没有立刻答话。
司马懿却仍是绵里藏针,步步进逼:“哦……对了,孟大人今日既有有嘉禾来献,想必您治下的新城郡一带定是五谷丰登、粮食满仓了?哎呀,豫州境内河东、野林、曲阳等郡,今年的谷粮似是有些歉收。《道德经》里讲:‘天之道,损有余而补不足。’孟大人您可否拨出一些谷米来解一解豫州诸郡士庶的倒悬之急呢?”
“这个……这个……”孟达脑门的汗珠顿时直冒而出,慌得他用袖角不断地拭了又拭。今年他的新城郡也是遭了旱灾,哪里有多少余粮拨得出来?
“罢了!司马爱卿,不要再逗他了。”曹丕觉得司马懿跳出来这么直戳孟达的“根底”有些过火了,再搞下去,这一场“万国献瑞,嘉禾呈祥”的好戏就只怕要被弄砸了!他袍袖一扬,截断了司马懿与孟达二人的对话:“孟爱卿还是返回新城郡,安安心心地当好朕的西南门户守护者,他那里的谷粮税赋嘛,一斗也不用上缴,留着给他自己在新城郡安抚士庶罢。”
他一瞥眼见到司马懿眉头乍立,又似有话要讲,就向辛毗扬声呼道:“辛爱卿——宣江东使者赵咨上殿朝贡!”
江东使者赵咨?原来孙权那里也派人前来朝贡了?他们的来意究竟是什么?司马懿的思绪一下便被曹丕的那话拽了回来,不再纠缠与孟达的“唇枪舌战”,立刻将沉沉的目光笔直射向了长乐殿的门口之处……
孙权大献殷勤
江东霸主孙权,居然也派出使臣进入洛阳,向自己当年的头号劲敌曹操的儿子——曹丕称臣朝贡来了。
这一点,让司马懿在暗中深为佩服:孙权此人,非但身负雄才、胸怀大略,而且能屈能伸、能刚能柔,善于因时制宜、随机应变,不愧为一代枭雄!匹夫之勇,纵然一时来得痛快淋漓,终究不过是以身殉狂而已;帝王之度,有时虽然显得含羞包耻、屈辱之极,却实乃勾践定业之本。看来,孔夫子所言“三人行,必有我师焉”确系至理名言,自己还得细细地向这位孙权“择其善者而习之”啊。只有不断地从这些英雄豪杰身上吸取长处,自己才会变得愈来愈强大。
就是这孙权为何竟向曹氏俯首朝贡一事的来龙去脉,司马懿其实也是洞若观火,把那一切瞧得清清楚楚:原来,在前朝建安二十四年之时,西蜀名将关羽硬“借”荆州不还,全力践行诸葛亮在南阳草庐定下的“隆中对”方略,率领八万劲旅自江陵城出发,一路破当阳、陷襄阳、渡汉水、淹七军、擒于禁、斩庞德,径直奔到魏国樊城之下。其时,他的锋芒锐不可当,甚至逼得许都朝廷亦为之震动不已,迁都之议随之甚嚣尘上。然而,曹操最终在危急之际,还是听取了时任相府军司马之职的司马懿所献的“晓之以利,喻之以害,联孙制关,借力打力,腹背夹击”之计,派人与孙权暗中联系共除关羽。而孙权本就对刘备、关羽强借荆州不还耿耿于怀,又见到关羽风头太健,连中原腹地也似有可能会被他攫入掌中,这显然已经打破了“三足鼎立”的均衡之势,心底亦大是不甘。于是,他马上向曹操复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