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啊!勾心斗角、尔虞我诈、追名逐利,最是消磨人的灵性与诗兴。本相此时此刻也没了什么诗兴。眼前美景道不得,腹中空空暗嗟叹啊!”曹操似有同感,微微点头说道,“记得建安十二年的秋天,为父北征乌桓,意气风发,笔下便如有汩汩活水一般,一首慷慨壮烈的《观沧海》瞬间已是挥洒而出——‘东临碣石,以观沧海。水何澹澹,山岛竦峙。树木丛生,百草丰茂。秋风萧瑟,洪波涌起。日月之行,若出其中。星汉灿烂,若出其里。幸甚至哉,歌以咏志。’那天的天气也和今日一般萧然,可是那天为父的心境却与今日大不相同……唉!那样的心境,为父很久很久都没有重新找回来过。今天的曹孟德,你还能做出当日那样豪气逼人的诗篇吗?呵呵呵……”讲到这里,他眼眶里似有泪光隐隐闪烁,“纠缠于纷纭世事之中,履步于荆棘丛内,辗转于群敌环伺之下,只怕你胸中机械日深,灵性日销,再也没有那般澄澈宽广的心境了!倒是植儿诗书满腹,养气清粹,还能直抒胸臆,文思如泉吧?唉,再这样下去,为父怕是很难写出一首新的好诗了……”
“父相过谦了。”曹丕趋前一步,恭恭然说道,“父相的文才诗艺日后必能流芳百世,而父相南征北战,底定中原的雄图伟业更能光耀千秋!”
“南征北战,底定中原?呵呵呵……底定中原的雄图伟业并不能光耀千秋啊!丕儿,你错了。只有肃清四海,底定天下的雄图伟业才能真正光耀千秋!”曹操沉默了片刻,猝然放声狂笑起来,“为父曾经有过肃清四海,底定天下的大好机会,就是建安十三年赤壁之战前夕……如果为父当时能按捺住刚愎自用的浮躁,不对那个喋喋不休的孔融痛下杀手,也许就不会激怒荀彧他们。唉,荀彧是谁?荀彧是‘一言能定乾坤策,布衣而为帝王师’的大圣大贤。他的大智大谋,可谓前无古人,后无来者。如果他能一如既往地辅佐为父,那么肃清四海,底定天下的帝业,必会在为父手里大功告成。
“可是,为了孔融被诛之事,荀彧却和为父离心离德起来……他害怕为父在肃清四海,底定天下之后,就会转过头来对付他一心效忠的那个汉室小朝廷。于是,他再也不给为父进献奇谋大计了……这些年来,没有了他的奇谋大计,为父费尽心血东征西伐,竟无尺寸之功。现在回想起来,真有些后悔啊。唉,肃清四海,底定天下之伟业,为父只怕是再也做不到了。若非如此,为父又何必这么急着晋公加礼?为父原来也希望在肃清四海,底定天下之后再来晋公加礼,显耀八荒。那才是真正的‘顺天应人’哪!”
“孩儿以为,以父相的雄才大略,肃清四海,底定天下终是指日可待!”曹丕急忙出言安慰他的父亲,“您此番悉举中原之数十万精锐直捣江东,孙权纵有长江天险,也必不能敌!”
“但愿如此吧!”曹操缓缓回转身来,久久地凝视着他,半晌方才叹道,“丕儿你,还有植儿、彰儿,都得多多历练才是啊,为父终有一天会渐渐老去……而为父所打下的中原基业,也终究是会由你们来继承的呀!”
“孩儿谨遵父相教诲。”曹丕肃然应道,“孩儿等决不辜负父相的期望。”
“丕儿,你刚才在白玉堂内已经听到了本相和董昭、司马懿的交谈,”曹操面容一敛,神色郑重地问道,“你对他二人的所言所行有何看法?”
曹丕思忖了好一会儿,才小心翼翼地答道:“依孩儿看来,董大夫敢为人先,赤诚拥戴我曹氏一族,其心可嘉,将来须当赐其高爵厚禄,以崇其名望,使其自怡。但他有效忠之心而乏英敏之才,只怕难以治事应变,故而不可让他从事庶务。
“至于司马懿,此君正如崔琰大人所赞,足智多谋,思虑缜密,且又刚断英特,倒确是丞相府中极难得的人才。况且在此番串联各郡太守、刺史共同推戴父相之事当中,他是兵行险着,一举致胜,功劳甚大。日后,我曹家应当对他多加倚重才是。然而,父相却让他只是去当一个专管军屯庶务的度支中郎将,未免有些委屈他了。”
“不错。本来此番各州郡太守、刺史能步调一致联名推戴为父晋公加礼,这其间司马仲达的功劳算是最大的。”曹操举目望向茫茫苍穹,悠悠然说道,“那四十五份各州郡呈奏上来的推戴表,本该由曹仁、曹休、曹真、夏侯惇、夏侯渊等我们的曹氏宗亲来串联而成的。但他们既没这个心,也没这个胆。末了,竟是司马仲达这个外人在下面去联络了来。唉……本相对他们真失望啊!
“对司马仲达这一份机智明敏,本相也不由得又高看了他一点。当然,他也不单单是机智明敏……在南阳郡,他逼杀朱护,惩除酷吏中的那一份任心而行、力持定见、沉勇果断,更是令本相不得不暗暗称绝。不过,说实话,为父很疑心他是为了防止朱护有可能进入丞相府获得重用并与他争宠,才痛下杀手。如果真是为父所怀疑的这样,这个司马仲达的城府和手腕就太过可怕了……”
曹丕听到父相如此评论司马懿,心底亦是耸然一惊。父相的目光好犀利!居然能够洞察出司马懿深深潜藏的超常胆识与非凡才能——那么,他已经对司马懿心生疑忌了?不行!司马懿是我最得力的心腹助手,可千万不能被父相盯上后像对付刘桢、路粹一样把他废掉了,我必须得为他尽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