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令君老师虽然不能陪同曹丞相南下平逆,但有您坐镇许都后方,居中持重应机,亦必能如官渡一战之时运筹于帷幄之中,决胜于千里之外的。”司马懿故意揣着明白装糊涂,在口头上款款而道。
“唔……为师已建议曹丞相任命华歆大人为许都后方坐镇统领使,今后南征军务事宜这副担子只怕该由他来挑了。”荀彧的眼睛从堂上敞开的一扇窗户遥遥望了出去,投向了丞相府所在的那个方向,缓声而道,“为师现在只管抚民庶务这一块,为师现在也该好好地沉下心来把这一块安民、养民、教民的庶务抓起来了。唉!如今这天下狼烟四起、群雄纷争,终日杀伐不休,又有谁顾念了一下这芸芸众生?”
说到这里,他忽地想起了什么,目光湛然一亮,凝视着司马懿道:“对了,为师眼前就有仲达这么一位起于郡县的庶务练达之才啊!你当年在河内郡上计掾任上执行堂堂律法,有勇有谋地锄除了贪官豪强,那些壮举为师一直都牢记在胸啊,也就是从那个时候开始,为师感觉到你真的成熟了。其实,当时本该遵照你的想法,以大汉堂堂律法为准绳,将那些联手作恶、鱼肉百姓、横行乡里的贪官和袁氏豪强们公然处决、以儆效尤、以正纲纪、以澄吏治。唉,只可惜我们受制于当时的形势而不得不放过了袁氏豪强,使此事的影响之力难以尽量发挥。但是,对仲达你当时的良苦用心,其实为师和曹丞相都是恻然洞悉、暗暗嘉许的……也就是从这件事情上,为师看到了仲达你的深沉宏大之志、刚正雄远之才,为你将来一定能够成为乱世经纬之器而一直欣慰不已。”
说到这儿,荀彧蓦觉心头微微一漾,盯着坐在面前正向自己欷歔道谢的司马懿,盯着这个只有二十九岁的青年的脸庞,一阵恍惚之间,脑际里竟渐渐浮现出另外一个也只有二十九岁的年轻人的面貌,那便是大汉天子刘协……
三天前,正当荀彧为了黎民苍生而欲舍弃一切去辅助曹操平定天下之际,天子刘协悄然御驾亲临荀府探视荀彧,还带了前太尉杨彪一道同辇而来。见面寒暄几句之后,他便下了龙辇,移位前来苦苦恳求荀彧要保卫汉室,不要再为曹操效力了。
荀彧当时不由得陷入了深深的犹豫之中——突然,惊人的一幕发生了。刘协竟当着杨彪、荀攸、荀恽等在场人士的面“扑通”一声向他倒身叩首而拜,“砰砰砰”直磕得脑门上沁血,哀哀泣道,倘若荀彧真要辅助曹操南征平定天下,他刘协亦是生无可恋,决意不再当这任人取代、任人摆布的“傀儡皇帝”,当着众人的面一死自裁以谢汉室太庙的列祖列宗……说着,他当场就抽出了藏在腰际的一柄银匕横在了自己的颈侧……
他这一跪一求之际,慌得杨彪、荀攸、荀恽连忙跪下膝行过来劝阻。杨彪更是老泪纵横、擂胸大哭,声称自己“尸位太尉、辅国无能”以致落下今日这般“主辱臣死”的悲惨局面。他也要以三尺颈血而赎己过了,哭着喊着便要夺过刘协手中的银匕抢着自刭。
面对着大汉天子的叩头泣求,面对着白发苍苍的杨老太尉寻死觅活地哭着要“为国殉忠”,荀彧那颗仁慈善良的心终于软了、碎了……他泪垂满面仰望屋顶,蓦地清啸一声,终于在万般无奈之中做出了毕生当中最为重要也最为艰难的一个决定——自今而后,至死不再为曹氏进设一计一谋。同时,他也深深地意识到,这意味着自己一直坚守着的那个“扶世安民、兼济天下”的大志,可能在有生之年再也无法实现了。
一想到这一点,荀彧便觉得心口一阵刀扎般的疼痛。这一疼之下,立时又让他的思维从记忆之中落回到了眼前的现实里来。他暗暗捂住了胸口,静静地瞧着司马懿那英魁俊伟的面容,心底又有一股念想倏地冒将出来。若要本座突然舍了汉室而投向曹府以求得借力平定天下,只怕朝野上下立刻便要全盘大乱了,大乱之中又如何平定得了天下?若要本座撒手不管曹操,他又并非真的是“一代完人”、无懈可击,倘若一时失策失算之下为劲敌所败,那刘备、孙权之流的枭雄从此没了他的压制,只怕更会公然扯下假面称王称霸,从而导致汉室朝纲解纽、中原分崩、百姓流离失所,反而更与自己平定天下、兼济苍生的大志背道而驰了,自己那时只怕更是有负天下百姓了。唉,自己本身大概真的是无法从这汉曹纠结之中超脱出来为天下万民争得一个太平盛世的了。那么,或许,或许还只有眼前这个司马仲达堪称当世伟器,值得自己好好陶铸一番,然后再借他和他的同门好友之手,代替自己去实现“平定天下、兼济苍生”的大志了……
一念及此,荀彧心头顿时生起了一种莫名的激动与兴奋,心口也不感到那么绞痛了,面色也渐渐恢复了正常。他定神静默了片刻,才慢慢开口问道:“仲达,为师有一个问题问你。贤士君子当逆乱垂亡、忧危沓至之日,应是何为?”
司马懿闻言,微一凝思,正色而答:“依小生之见,贤士君子当逆乱垂亡、忧危沓至之日,面临纷纷扰扰之世态百变,诡随之而难免有自陷不义之失,躁竞之而难免有自迷所向之误,唯有秉志循道、不屈不挠,为我所当为、为我所可为而已;而定大谋、成大事者在此焉,全身保节以不颠沛而逆行者亦在此焉!”
“讲得好!”荀彧赞了一声,又问道,“那么,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