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时,李安也看见了,校场中间,一个体壮如牛的中年男子仰面躺在地上,满脸都是鲜血,一副出气多进气少的样子,看他的装束,应该是薛明麾下的伍长。
边上还有一名年轻伍长,被几个士兵反扣住双手押在一旁,一张大黑脸上满是震惊错愕的神色,仿佛还没反应过来究竟怎么回事。看样子,他就是刀锋营的伍长王老大。
李安俯身查看那中年男子头上的伤口,看着吓人,其实并不严重,估计是摔倒的时候磕在什么尖锐的东西上,划破了头皮。真正要命的是,这男子的内伤极其严重,身如败絮,七窍出血。
薛礼低声道:“殿下,他是陷阵营的伍长韩满仓。”
“扶着他。”
李安取出银针,在韩满仓的劳宫穴上轻轻捻动,一针下去,这厮的眼睛猛然睁开,众人都吓了一跳。其实针刺劳宫穴,更适合用来唤醒一个由于悲痛过度而昏厥的人,但用在重伤垂死的人身上,配合着回阳九针,会有奇效。
另一边,女将军荀良玉蹙眉道:“又是王飞鹏?”
王飞鹏天生神力,总是打伤人。别人从军,职位都是越混越高,他倒好,应征入伍的时候,因为武艺出众、还识几个字,被荀良玉破格提拔为小都统,带一千名新兵。不足半旬,他就因为不慎打伤同僚,被降为百夫长。三个月后,王飞鹏见义勇为,在街头抓贼,误将小毛贼打成终身瘫痪。官老爷一审问,那小贼只是偷了一只假的珍珠耳坠而已。
小贼的母亲每天趴在薛府大门前哀嚎哭泣,捶胸顿足。于是,王飞鹏降为屯长。一年后,他喝醉酒,拿一把三尺长的杀猪刀,在葵花地里砍葵花头,误伤士兵,再降为什长。至此,王飞鹏的大名传遍西北,名震边军,因为他家中还有一个弟弟,所以江湖人称王老大。
三天前,王老大跟随荀将军换防,返回俞阳,行军途中,战马撂蹄子,不好好赶路,他一拳下去,那战马口吐白沫,倒在地上,四蹄抽搐了一下,就此身亡。女将军掩面娇叱,降他当伍长。
这大庸的低阶军官,王家老大都当了一个遍。荀良玉苦笑,这就叫生不逢时,王飞鹏要是生在乱世,必然是一员猛将,眼下却恐怕连伍长都做不成了。
人影闪动,一个头发花白的老头儿抢到跟前,抬脚对着王老大猛踹,叹气道:“儿呀,你怎么又手底下没个轻重。”一言甫毕,已经是老泪纵横。这老头儿李安认识,正是九龙岭驿站中的那个老王。
王老大似乎还没有想明白,他目光茫然,喃喃说道:“我没用力气,这次真的没有!荀将军教我怎么运劲了。”
老王扬手抽了儿子两个耳光,说道:“屁话,你没用力气,人家怎么倒了?”
王老大低头看着韩满仓,脸上现出疑惑之色,说道:“我的拳头刚刚挨到他,还没发劲,他就倒了。”
四周嘘声一片,众人七嘴八舌的议论起来,有人说,王老大想脱罪,故意不承认。
一个小兵嘟囔道:“卜先生真是神了,昨天下午我和韩满仓轮休,一起上锦华街买鱼,回来的时候,路过卜先生的摊子。韩满仓看见一个漂亮姑娘,手一滑,木桶掉在地上,泼湿了卜先生的鞋子。桶里的鱼儿跳出来,满地乱蹦,污了卜先生的摊面。卜先生占了一卦,让韩满仓备一口棺材,说是不出三天,他就能用上。”
韩满仓本来已经醒转过来,正在艰难的呼呼喘气,听见这话,两眼一翻,险些又晕过去。
李安心想:卜易之这是破罐子破摔啊,说什么不占人寿,却跑到俞阳街头来预测一个小伍长的生死。难道他为我破例之后,精神失常了?
他目光一凝,扭头问那小兵:“这位卜先生的招牌,是不是一块桃木哑光板子,上面写着‘铁口神相’,还画了一只老龟,背上驮着太极阴阳鱼?”
那小兵有点难为情,说道:“是桃木哑光的招牌没错,也画着乌龟,乌龟背上的图案是活的,会转。但是小的不识字,不知道上面写了什么。”
老王本来跪在地上,一把鼻涕一把泪的,向荀良玉求情。他此刻终于注意到李安,一双眼睛陡然睁得大大的,张口结舌,说道:“小……神医?神医,我是老王啊,你给我治过箭疮的,就在驿站里。”
韩满仓那一口气已经暂时吊住了,李安给他喂下一颗丹药,向老王点点头,走到王家老大面前,打量这个黑脸汉子,心想:这就是老王说过的,那个进城卖弓箭打伤人,让他当掉记功金牌的大儿子了。
李安把手搭在王老大的丹田上,闭目感应片刻,说道:“韩满仓是被极高明的劈空掌力震伤,凶手的力道浑厚绵密,导致韩满仓经脉寸断,七窍出血。王老大天生神力,但修为不够,力道也偏向刚猛一路,打在人身上,伤势不是这样的。”
荀良玉和薛明都是行家,一听就明白:如果是王老大打人,力道骤然爆发出来,根本来不及分散,伤势应该集中在一点。要是韩满仓肋骨折断、胸口凹陷,八成是王老大失手。然而他经脉寸断,凭王老大的修为,只怕根本办不到。
老王向李安磕头,连声道谢。
李安错开一步,不受他的叩拜,伸手去扶老王。
老王不肯起身,韩满仓既然没死,他的儿子就不用杀人偿命,现在小神医说人不是王飞鹏打伤的,或许连一百军棍也能免了,他心中怎么会不感激小神医呢?
李安温言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