转眼到了十四,黑早,赖大的媳妇又进来请。贾母高兴,便带了王夫人薛姨妈及宝玉姐妹等,至赖大花园中坐了半日。那花园虽不及大观园,却也十分齐整宽阔,泉石林木,楼台亭轩,也有好几处动人的。外面大厅上,薛蟠、贾珍、贾琏、贾蓉并几个近族的都来了。那赖大家内,也请了几个现任的官长并几个大家子弟作陪。因其中有个柳湘莲,薛蟠自上次会过一次,已念念不忘,又打听他最喜串戏,且都串的是生旦风月戏文,不免错会了意,误认他做了风月子弟,正要与他相交,恨没有个引进,这一天可巧遇见,乐得无可不可。且贾珍等也慕他的名,酒盖住了脸,就求他串了两出戏。下来,移席和他一处坐着,问长问短,说东说西卯湘莲原系世家子弟,读书不成,父母早丧,素性爽侠,不拘细事,酷好耍枪舞剑,赌博吃酒,以至眠花臣卜柳,吹笛弹筝,无所不为。因他年纪又轻,生得又美,不知他身分的人,都误认作优伶一类。那赖大之子赖尚荣,与他素昔交好,故今儿请来做陪,不想酒后别人犹可,独薛蟠又犯了旧病,心中早已不快,得便意欲走开完事,无奈赖尚荣又说:野方才宝二爷又嘱咐我,才一进门,虽见了,只是人多不好说话,叫我嘱咐你,散的时候别走,他还有话说呢。你既一定要去,等我叫出他来,你两个见了再走,与我无干。”说着,便命小厅们:野到里头,找一个老婆子,悄悄告诉,请出宝二爷来。”那小厮去了,没一杯茶时候,果见宝玉出来了。赖尚荣向宝玉笑道:野好叔叔,把他交给你,我张罗人去了。”说着,已经去了。
宝玉傲拉了柳湘莲到厅侧书房坐下,问他:野这几日可到秦钟的坟上去了?”湘莲道:野怎么不去?前儿我们几个放鹰去,离他坟上还有二里,我想今年夏天雨水勤,恐怕他的坟站不住,我背着众人走到那里去瞧了一瞧,略又动了一点子,回家来就便弄了几百钱,第三日一早出去,雇了两个人,收拾好了。”宝玉说:“怪道呢,上月我们大观园的池子里头结了莲蓬,我摘了十个,叫焙茗出去,到坟上供他去,回来我也问他,可被雨冲坏了没有?他说,不但没冲,更上回新了些。我想着,必是这几个朋友新收拾了。我只恨我天天圈在家里,一点儿做不得主,行动就有人知道,不是这个拦,就是那个劝的,能说不能行。虽然有钱,又不由我使。”柳湘莲道:野这个事也用不着你操心,夕卜头有我,你只心里有了就是了。眼前十月初一日,我已经打点下上坟的花销。你知道,我一贫如洗,家里是没的积聚的,纵有几个钱来,随手就光的。不如趁空儿留下这一分,省的到了跟前扎煞手。”宝玉道:野我也正为这个,要打发音茗找你,你又不大在家,知道你天天萍踪犹,没个一定的去处。”柳湘莲道:野你也不用找我,这个事也不过各尽其道。眼前我还要出门去走走,外头游逛三年五载再回来。”宝玉听了,忙问:野这是为何?”柳湘莲冷笑道:野我的心事,等到跟前,你自然知道。我如今要别过了。”宝玉道:野好容易会着,晚上同散,岂不好?”湘莲道:野你那令姨表兄,还是3孵,再坐着,未免有事,不如我回避了倒好。”宝玉想一想,兑道:野既是这么样,倒是回避他为是。只是你要果真远行,必须先告职一声,千万别悄悄的去了。”说着,便滴下泪来。柳湘莲犹:野自然要辞你去,你只别和别人说就是了。”说着,便站起来要走,又道:“你就进去罢,不必送我。”一面说,一面出了书房。刚至大门前,早遇见薛蟠在那里乱叫:野谁放了小卯儿走了?”柳湘莲听了,火星乱迸,恨不得一拳打死;复思酒后挥拳,又碍着赖尚荣的脸面,只得忍了又忍。薛蟠忽见他走出来,如得了珍宝,忙脏着走上去,一把拉住,笑道:野我的兄弟!你往那里去了?”湘莲道:野走走就来。”薛蟠笑道:野你一去都没了兴头了,好歹坐一坐,就算疼我了!凭你什么要紧的事,交给哥哥,只别亡。你有这个哥哥,你要做官发财都容易。”湘莲见他如此不堪,心中又恨又恼,早生一计,拉他到避净处,笑道:“你真心和我好,还是假心和我好呢?”薛蟠听见这话,喜得心痒难挠,乜斜着眼,笑道:“好兄弟!你怎么问起我这样话来?我要是假心,立刻死在眼前!”湘莲道:野既如此,这里不便,等坐一坐,我先走,你随后出来跟到我下处,卩自们索性喝一夜酒。我那里还有两个绝好的孩子,从没出门的。你可连一个跟的人也不用带,到了那里,伏侍人都是现成的。”
薛蟠听如此说,喜的酒醒了一半,说:野果然如此?”湘莲笑道:野如何!人拿真心待你,你倒不信了!”薛蟠亡笑道:野我又不是呆子,怎么有个不信的呢?既如此,我又不认得,你先去了,我在那里找你?”湘莲道:野我这下处在北门外头,你可舍得家,城外主一夜去?”薛蟠道:野有了你,我还要家做什么?”湘莲道:野既如此,我在北门外头桥上等你。咱们席上且吃酒去。你看我走了之后,你再走,他们就不留神了。”薛蟠听了,连忙答应道:野是。”二人复又人席,饮了一回。那薛蟠难熬,只拿眼看湘莲,心内越想越乐,左一壶,右一壶,并不用人让,自己就吃了又吃,不觉酒有八九分了。
湘莲就起身出来,瞅人不防,出至门外,命小厮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