濮阳策举止依旧儒雅,神容自怡,年轻时定受不少大家闺秀垂青,“小老弟之前几次来乐府作客,皆是不欢而散,今日我们便好好一叙。”
沈风淡笑道:“我正有此意。”此时两人仿佛是多年未见的老朋友,颇有点一笑泯恩仇的味道。
濮阳策谈笑自若道:“老夫还从未如此想与人说话,但一时却不知从何说起——有了,小老兄家乡在何处?为何语言如此奇特?”
沈风愣了一下,笑道:“几乎认识我的人都会问我这个问题,我只不过说话白一点,不像你们这么文绉绉。”
濮阳策沉吟道:“你的确不同凡响,据闻你曾亲口说从未进过私塾,但你却可在诗筵夺魁,老夫真是看不懂你。”
沈风干笑两声道:“这都全靠了顾小姐,我的学问都是顾小姐教的,当日也是靠她来撑场子。”
闻言,顾碧落不免白了他几眼。
濮阳策哈哈大笑道:“顾小姐足智多谋,连老夫亦掉入她的圈套内,而老弟更是神鬼莫测,你们真是天作之合,有此一人辅助你,胜过千军万马。”
顾碧落脸色微红。
濮阳策瞥一眼,心领神会,笑眯眯道:“老弟,你们之间虽一直做着假戏,可佳人却是真心实意,你可切勿——”
沈风正喝着茶水,差点被茶水呛到,干咳几声道:“我与顾小姐纯粹工作关系,不要以为我们是一对俊男美女,就一定有情。”
顾碧落冷哼一声道:“我早已传令下去,城中若有传你我谣言,便施以惩戒。”
饶是濮阳策再深谙人情事理,亦看不懂这对冤家,不解道:“你们两人已成婚,怕是难以堵住悠悠众口。”
顾碧落与沈风异口同声道:“没成!”
濮阳策闹了个左右不是人,无奈苦笑几下,看到这二人心中怀念起当年与庄周梦相处的日子,神情逐黯然下来,往事不可追,从他杀妻那天开始,他与那些幸福温馨的日子便越来越远。
叹了一声道:“沈风,我们再谈谈世道如何?当日皆是老夫在说,却未曾听你心中之见,老夫想听听你如何看待。”
沈风沉默了片刻道:“好,我们再继续当日的话题,当日你所说的话,我可以归结为你认为世道被魑魅恶化,导致人性渐渐变得丑陋,你说得没错,但眼下的世道,一直是以这样的方式在蔓延,从某种程度来将,贪婪和自私是人类社会进步的原动力,这点不可逆转,无法推翻,濮阳宫不也正是仗着强大想要推翻衰弱的朝廷吗,当初你想造反,抛去个人恩怨我不想阻止你,只是你的思想太过于极端,你想控制禁锢人的思想,在我看来,这是极其残忍的帝王之道!我决不能让你称帝!”
“人的思想要是被禁锢,就没有了灵魂,在如此残忍的控制下,世道简直是一场炼狱,你理解为在洗净世道,在我看来,你是施加一座巨大的牢房,没错吧。”
濮阳策神色淡漠道:“是,老夫正是如此想。”
沈风语调稍提,沉重道:“但你要知道,世道只是正在通往一条更高等级文明的路,这个过程是辩证的,是需要长时间去探寻,人类社会会一直进步,那些不健全的体制,不合理的规法,不公平的阶级关系总有一天会被淘汰,我们应该是助推这个过程,而不是如同关押犯人般将它置于牢笼之中,你想称帝,却早已禁锢自己,充其量只不过一个世道里坏了的齿轮,暂时卡主阻碍其前进,终有一天,无须我,你也会被自己建立的体制碾碎,在后人认识里,你只是作法自毙的一个例子而已。”
一番话下来,濮阳策却仿佛一具没有灵魂的生命体,他存活下来的唯一理念便是自己的信仰,而沈风这番话便成了压垮毛驴的最后一根稻草,将他的唯一理念彻底碾碎。
哀莫大于心死,濮阳策闭上双眼久久不能自己,忽地癫狂地大笑起来:“哈哈哈哈——老夫早已禁锢了自己,却妄想为这净化世道解开牢笼,称帝——称帝——称帝究竟是什么?称帝究竟是什么!”
帝王只不过是一个齿轮,好的齿轮加快社会进步,坏的齿轮阻碍社会进步,最终被碾碎,这个定义,无疑是最具历史角度的。
良久之后,他哀叹一声道:“老夫输了,彻彻底底输了,老夫一心称帝,皇宫是老夫一心向往的地方,与其说是宫殿,不如说是牢笼,老夫竟然追求一座牢笼,而你心中没有牢笼,你虽不知禁军中有濮阳军,但你无须知,你只须摧毁这座宫殿,只要摧毁这座宫殿,濮阳宫、皇帝、抑或其他篡位者,皆会大败于你手上!”
唔——
一声悲鸣之后,他再次癫狂的大笑起来,笑声中充满讽刺,是在讽刺自己的一生,他仿佛了疯了一般,在戏台颠颠倒倒,不断摇头,不断狂笑。
良久之后,他安静下来,神情充满疲惫,双目无光,三十年的努力和信仰全部毁灭,他已经彻底崩溃,其实他的计谋已经足够完美,谁能想得到皇宫禁军竟是披着人皮的濮阳军,这是三十年一朝一夕方可布的局,需要超乎常人的耐心,但他遇到了沈风,世间上谁会想到去轰炸皇宫,谁敢想!
沈风压根不知禁军就是濮阳军,但他知道濮阳策会来,只要篡位者都会来到皇宫,只要在皇宫设下埋伏,将皇宫摧毁埋葬一切,这是很简单的谋略,但往往很少人想到。
“沈风,败给你,老夫心服口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