哭声,哭声,妈妈的哭声,还有惠梨奈的哭声。
充斥在屋子每一个角落的哭声。
我不哭,因为我是男孩子,哭对男孩子来说是丢脸的事。我只会在襁褓中的惠梨奈哭到快断气的时候跑去找妈妈,说,妈妈,惠梨奈饿了。
妈妈通常不会理我,她不是在哭就是在发呆,只要一发呆,她就会陷入自己一个人的世界,谁的话也听不见。
于是我学着样子开始给惠梨奈冲奶喝,小心翼翼地倒出奶粉,小心翼翼地加入水,小心翼翼地灌进奶瓶里拿去给惠梨奈喝。
我以为我已经做得够像样了,奶粉明明不烫,惠梨奈却死活不肯喝,还是一个劲地哭啊哭。我有点生气,把奶瓶扔到了一边。
“所以妈妈才不喜欢你,因为你太吵了。”
那天夜里,惠梨奈不再吵了,她停止哭声,开始发起高烧。我摸着她滚烫的小身体,从她的裤裆里闻到了一股异味。
啊,是尿布。
没有人给惠梨奈换尿布,妈妈好像总会忘了这件事,任凭尿布湿透,尿液渗到背部,变得冰凉散发出恶臭,她也视而不见。
就像学着冲奶粉那样,我又开始学着给惠梨奈换尿布。
在那个晚上我曾有过一种强烈的预感,那就是惠梨奈可能会死。
妈妈睡着了,黑漆漆的婴儿房里只有我和惠梨奈两个人。我趴在她的婴儿床前,突然很后悔白天对她说过的话——所以妈妈才不喜欢你,因为你太吵了。
对不起,我不该那么说的,请你不要睡着,哭出来吧,大声地哭出来。不要死,不要丢下我一个人,惠梨奈,惠梨奈,你说话啊。
手里握着逐渐变冷的奶瓶,我就在不停的祈祷和呼唤中累得睡着了。
第二天醒来的时候,惠梨奈奇迹般的退了烧。我的祈祷有了作用,惠梨奈肯喝奶了,体温也恢复了正常。
就在那一刻我开始坚信,惠梨奈一定是神明派来陪伴我的天使。因为她是天使,所以神明能够听到我的呼唤而不舍让她死去,一定是这样的。
看着在襁褓中朝我露出纯真笑容的惠梨奈,我忽然深切感觉到了一种命运的维系。在这个世界上我仿佛是惠梨奈唯一的亲人,而惠梨奈也是我唯一的亲人。我们血脉相连,相依为命。
除此以外,什么都是假的。
惠梨奈直到九岁还有尿床的习惯,因为妈妈从小就不让她上太多次厕所,勒令她必须憋着,在规定的时间才可以去厕所。
由于营养不良的关系,惠梨奈一直都很瘦小。别人问起来的时候妈妈会说是因为“这孩子挑食,不爱吃东西”,但我知道不是那样的。
我比惠梨奈大六岁,我懂得怎么照顾自己。如果我饿了,我会拿零花钱去买吃的,如果我不舒服了,我会跑去找学校的保健医。可惠梨奈不同,她太小了,如果妈妈忘记给她做吃的,她就只能饿肚子。如果她不舒服了,她也只能一个人缩在床上睡觉,因为妈妈不会想到去照顾她。
妈妈唯一会想到惠梨奈的,只有在给她清洗床单的时候。
“你又尿床了吧?是你干的没错吧?为什么你总是要做坏事呢,为什么你总是不听妈妈的话,你知道妈妈洗这些东西有多累吗?不仅什么用都没有还尽是给我添麻烦——不准哭!坏孩子!”
惠梨奈只要一尿床就会挨妈妈的打,她一边哭一边小声说对不起,可妈妈还是会打她。
“为什么你就是改不掉坏毛病,坏孩子,坏孩子,尽做坏事的坏孩子——”
妈妈严厉的打骂让惠梨奈的尿床变得更加频繁。
有一天深夜,我和妈妈都已经睡着的时候,惠梨奈抱着自己的床单轻手轻脚地来到了我的房间。
“哥哥,哥哥,我又尿床了……怎么办……”
惠梨奈摇醒了我,她很害怕,抱着床单站在那里瑟瑟发抖。
一尿床就会挨打,这是定律。可越是怕挨妈妈的打,惠梨奈就越是控制不住自己。她泪眼婆娑地看着我,向我发出求救的信号。
“嘘。”
我下床,一边示意她小声,一边拉着她走出房间,悄悄溜到了外面。
走出家门,冷风刺骨。我把惠梨奈尿湿的床单扔在了门口的垃圾桶里,然后迅速带着她回到屋里。
“早上会有收垃圾的人来把那个桶里的东西收走,明天趁妈妈不注意找条干净的床单换上,就不会被发现了。”
“可是……没有床单,惠梨奈没办法睡觉了……”
“暂时睡在哥哥这里吧。”
掀开被子,瘦弱的惠梨奈钻了进来。
“哥哥的被窝好暖呀。”
也许是因为有我在身边的缘故,惠梨奈那天没再尿床。自那以后,凡是只要跟我睡在一起,惠梨奈就没有再尿过床。
我和惠梨奈出生在富裕的家庭。父亲是律师,很能赚钱,只靠他一个人的薪水也完全可以让全家过上宽裕的生活,因此母亲从来没有为工作和生计发愁过。
母亲很擅长做料理,曾几何时在这个家尚且还有家的形态时,我也有过和父亲一起吃着母亲的手制料理发出幸福赞叹的记忆。
父亲不再回家后,母亲就很少再做什么好吃的料理了。但偶尔她也会在想起我的时候对我说“啊,今天是比吕士的生日呢……妈妈要做点好吃的才行”,然后跑出去买一堆菜回来,在明明不是我生日的日子煮饭给我吃。
我悄悄站在厨房外面看着母亲,一堆用塑料袋装着的蔬菜和调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