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父垂目,他刚才本想阻止妻子,却知道女儿聪慧,且这事承认与否实在无关大碍,索性旁观。结果旁观下来,倒是对妻子近些年竟变得这般蠢钝很是有些意外。这时见女儿望过来,面无表情地抬眼也看着女儿。
大林逃走不能作证,万森又已出国,仅凭一件衣裳一个链坠,谁都会说那是无意丢失的,且万家陆家势大,柳家的冤屈无法得申已成定局。
陆雁农沉默许久,碧清澄澈的双眼透出茫然,往昔的疏离摇摇欲坠,她长久地看着父亲,最后轻声问:“阿爹,这件事,你知道吗?”
陆父的心几乎因这声“阿爹”软了下来,他微微叹了口气:“知道又怎样,不知道又怎样?”
陆雁农却固执地望着他,眼神中的倔强和哀愤清清楚楚:“那是我公爹的一条命。你总该有个说明,你怎能置之不理?”
陆父的心却又硬了:“那又怎样?事情已经发生,难道你要我亲自绑了你舅舅去抵命?倒不如大家都当不知道,糊涂些过日也就算了。”
陆雁农声音里终于带了凄然:“阿爹,我是你的女儿。”他原想害的是你的女婿我的丈夫。
陆父眉心微微一抖,见陆雁农不依不饶的样子,想到当年她的威胁,便冷哼一声:“你当过我是你父亲吗?”若是你当我是你父亲,怎么会不听我嘱咐私相授受,怎么会定要嫁个我不喜欢的人还来威胁我?
陆雁农垂下头,一室寂静。
陆太太实在忍不住,往前走了一步。
却见陆雁农抬起头,低着眼,轻声说:“陆老爷,陆太太,告辞。”
这八个字,斩钢截铁,泠泠如冰雪,说完,她转身便走,再无留恋。
她没有看到父亲在身后紧紧握起的拳头,和几乎脱口而出的呼唤,她不知道在那一瞬间她的父亲终于清清楚楚地记起了她生母的容颜和柔和的笑容,她更不曾想到此后她再也没有和父亲见过一面。
事情已经真相大白,然而这样的真相大白更是残忍,冤屈无法得申,活着的亲人倍受煎熬。短短几日,柳家上下除了小柳荫,个个瘦了一大圈。柳母更是再也不同陆雁农说过一个字。
最后柳母对柳源说,要回镇子去住。
柳源只得劝母亲:“娘,你一个人住在镇里,叫我怎么放心?”
柳母说:“家里有佣人会照顾我。”
柳源叹气:“佣人怎么照顾得细心?娘,你只有我一个儿子,本就应该我和雁农照顾你。还有阿荫,自小就没有离开过你,你也不会放心啊。”
柳母咬紧牙关不肯应承,最终还是回了镇子。
自始至终,陆雁农不知道自己能说些什么做些什么。她什么也没有做,可是一切因她而起。她连那上海达官的儿子都不记得长什么样,却有人为了她害死了自己的公爹。
她头一次这么软弱地问柳源:“你怪我么?”
柳源不假思索地说:“雁农,这和你没有关系。娘只是心里一时受不住,我多回去陪陪她,慢慢的会好的。”
会好么?她只是说:“柳源,你若是终于也怪了我,我只请你一定要告诉我。”
柳源紧紧地拥住她:“雁农,你是我的妻,且别说你没做错过事,便是你做错了事,也有我承担的一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