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必成回到宿舍,忽然惊奇地发现,原本属于李来福的那个床位,已经空了。
说空了其实并不准确,因为床上还散乱地堆放着被褥,一些日常用具丢在铺上,乱七八糟的,没有收拾。但是原本放在床头的皮箱不见了,这个皮箱里面放着李来福的全部家当,衣服、日常用品、照片什么的,对其他人也许不过是垃圾,但对李来福而言,极其珍贵。
皮箱不见了,人也不见了。这个时候已经比较晚,大多数人都已经回来了,毕竟明天还得上班。而且李来福很少出去逛,没那个精力,倒是他老婆隔三岔五地会过来看一看他。两人在一起说一下话,给家里打打电话,倒也其乐融融。但两人呆在一起的时间也不会超过一个小时,怕影响别人。
床位空着,这意味着什么?要么就是在外面租了房,搬出去了,要么就是辞工了。
李来福在外面租房?想想都不太可能,这人一向节俭,恨不得一块钱能用一整天,怎么舍得租房?怎么舍得将被褥和一些日常用具丢在这里?
那么就是辞工了?这个可能性也不大啊,辞了工,被褥还是要带走的,不然晚上住哪?怎么住?在深圳,年轻人找工作都有些艰难,象李来福这种年纪的人,找工作更是难上加难,再想找到第二份仓管工作,可能性几乎不存在。
李来福不是年轻人,做事绝不可能冲动,稳定才是他压倒一切的大事。毕竟他还要培养女儿,那可是他们的希望所在。
而且昨天张必成还和李来福聊过天,李来福曾经满怀憧憬地说:“我们夫妻俩现在一年可以存三万多,再打十年工,存够三十万,到时候给我女儿报考艺术学校。必成,你不晓得,我那女儿特别可爱,特别懂事,歌唱得特别好,舞跳得特别棒,左邻右舍,谁不夸她?”
说这话的时候,李来福满脸的褶子都舒展开来,笑容像吃了蜜糖一样甜。
这样的一个人,对现在的工作非常满意,对生活充满了憧憬,怎么会说辞工就辞工?
张必成跟其他人不同,其他人固然是喜欢李来福的见人三分笑,但对他的懦弱却是很鄙视的,即使当面不说,背后也一定会指指点点。张必成却只是纯粹的同情,人性不同,岂能强求千篇一律?懦弱,也是人类性格的一部分。倘若这个世界上人人强势,社会结构早就会分崩离析。有人强势,自然就有人懦弱,有什么好奇怪的?人们不应该谴责懦弱的那一方,而是应该谴责施加暴力的那一方。而现在弱肉强食反而成了公理,人们的道德何在?良知何在?
思绪及此,张必成苦笑了一下,倘若他跟别人宣扬这一套,只怕也会被人当做伪君子,说自己挥舞着道德大棒,以至于人见人憎吧?
他跟李来福关系好还有另外一个原因,他们一个黔西,一个川江,距离比较近,方言更是很接近,交流起来无碍。李来福的川普是很不标准的,夹着个浓浓的川江味。熟悉他的人还好,若是不熟悉他的,还真不太明白他说的是什么。这就导致原本就沉默寡言的李来福话更少了,只有跟张必成在一起的时候,他才能畅快地说话,才能开怀地笑,才能拿着老婆和女儿的相片向张必成炫耀,才能做回那个真正的李来福。
在张必成的心目中,李来福并不是一个简单的符号,而是鲜活的、有自己思想的、对生活充满了乐观憧憬的人,是一个值得信赖的朋友。在现实生活之中,人们习惯了贴标签,人们往往将一个人进行归类,这个人是善良的,那个人是邪恶的,这个人是老实的,那个人是狡猾的,这个人是官二代,富二代,那个人是蚁族,是房奴等等,不一而足。仿佛贴上标签以后,这个人物的形象就已经定型了,其实不是这样的,人性那么复杂,岂是一个标签能够概括的?标签一贴了事,是一种最懒惰的做法,是一种最典型的新闻报道式的做法。
这一两个月以来,张必成和李来福聊了很多,年龄慢慢地不再成为问题,性格的差异也可以无视。聊得越多,了解得也越多,张必成发现,李来福远不是表面看上去的那么木讷,他的心思其实很细腻,有时甚至也会开玩笑,他什么事情都会替别人着想,这要放在旧时代,绝对是一个非常称职的管家。他最关心张必成的一件事就是:什么时候跟那个女娃儿结婚呢?
“哪个女娃儿?”
“就是经常跟你在一起的那一个。”
“你说的是吴若薇吧?那怎么可能?我跟她是哥们。”
李来福显然无法理解这种男女之间称哥们是个什么样的情况,他苦口婆心地劝说着,试图将两人撮合到一起。
张必成对他的热心只好抱以苦笑。
在张必成看来,李来福绝不可能无缘无故地辞工,一定是发生了什么事。
带着满怀不解,张必成爬上床,戴上眼罩,开始睡觉。
第二天,张必成去车间的时间比较早,他跟李来福的作息时间是一样的,李来福在沙刚手下做事,问一下沙刚,也许能够知道一点消息。
可是来早了,沙刚这个小胖子,一向都是踩着点来上班的,想让他提早上班,几乎是不可能的。
张必成将事情大略向聂丰说了说,聂丰只是摇了摇头,他跟李来福根本不熟,只是听过他的事而已,对于不熟的人,聂丰是不太关心的。
从聂丰这里打听不出什么结果,张必成只好死了心,坐等沙刚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