倪天啸早已经冻僵了,从碗口粗的脖腔流出的血经衣袖和裤脚流到地上,形成一个暗黑色圆圈,与身体冻凝成一个整体,仿如石雕底坐,倪天路双手扶他时竟然纹丝不动。
“大哥……”倪天路嘴里呼喊着.
“少爷。”礼顺流着眼泪抱起倪天路软塌塌的身子。“少爷你不能再伤心了,你再出事老爷可怎么办?”他看到倪天路醒来,附在耳边说。
“好顺子,咱们带大哥回家吧!”
礼顺的话让他陡然惊醒。
“顺子,帮我一起把大哥的头找回来,咱们把大哥运回家。”
随倪天路一起来的船工,听到倪天路的话,立即散开,在松林里四下寻找倪天啸的头。可是他们将整过松树林找遍了,也没找到倪天啸的头颅。
倪天路看着河水发呆,他想大哥的头可能被扔进河里冲走了,如此想着眼泪不由自主又流了下来。
倪天路在众人协助下将倪天啸的尸体搬上小船,他脱下身上长袍盖在大哥身上。
倪天啸手上的绳索虽然被解开了,却无法让他身体舒展开,因为尸体结成了冰块,自始至终呈蜷缩状。
顺子那句话让倪天路清醒许多。逢此大难,自己一定要坚强起来。如果不能保持镇定,父亲会挺不住的。他似乎在瞬间成长和成熟起来,双手在脸上搓揉了几下,从一名船工手里接过船桨用力划起来。
倪天啸的尸体运到自家船上,倪老爷并没有众人预想中那般悲痛,看起来似乎很平静。倪天路看出父亲身板塌陷许多,没以往挺直了。
倪天啸的灵堂设在水边临时搭起的灵棚内。
当地风俗,一个人如若死在外地,尸体将不能抬进家门。( 当地传说孤魂野鬼凶煞,冲犯家人。
吴菊香带着儿子和女儿日夜为丈夫守灵,她在为死去的亲人尽着最后的责任。她知道,自己与黑棺,里面的亲人,再也见不着面了,两者一里一外一阴一阳两个世界。一旦黑棺入土,将从此遁入另一个世界。在丈夫弥留于阳世最后几日里,一步也不能离开他。
倪天啸在扬州已经入殓,吴菊香没有见到丈夫最后一面,作为妻子连丈夫入棺时的最后一面也没能见到,这是做妻子遗憾终生的事。她很想打开棺盖看一眼丈夫,可是公公和小叔子百般阻止,她似乎能从小叔子悲伤的眼神里猜到不让看的理由。
泪已经流干了,双眼红肿如桃。她不哭了,喉咙无法出声。
昨晚她坐在丈夫的棺前睡着了,梦见丈夫流着泪水恳请她一定要将一双儿女养大成人。他说:“作为倪家长子,不能为父母尽孝,作为父亲不能给予子女父爱,上愧对父母,下愧对妻子儿女,九泉之下永不能瞑目。余下的责任惟有恳请妻子代他完成。”他双手捧着她的脸说,“辛苦你了,我的爱妻。”
梦中依偎在丈夫怀里握着他的手说情愿随你一同赴黄泉,黄泉路上相依相牵共赴奈何桥,也不愿一个人孤零零冷清清独对凄风苦雨,更不忍心让你独自徘徊在寒冷冰封世界无人相伴。
倪天啸对她说:“我会在奈何桥头永远等你。”
吴菊香听了这句话,心急如焚,生怕他走了,扑过去抱他,一把抱空了,猝然醒来,方知是一场地望着灵棚外天幕一角,那里有几颗寒星躲躲闪闪,若即若离。仰首在心里默默问星星:那边也有永远吗?那边有永远?为什么这边却没有?
泪水从眼角无声涌出,如两条小溪。
重新将目光拾回来,望着摇曳灯影下的黑棺,知道丈夫刚才托梦给她,再也无法控制放声痛哭,哭泣中似乎是在与丈夫喁喁对话:“天啸,我是你的人,死了要与你葬于一穴,即便成灰成泥也要和你搅拌在一处。你放心,我一定要将小安和思露养大成人,等小安娶妻、思露成家后,我去奈何桥和你相会。”
吴菊香这番言语让倪天路和龙娇娇听到了,俩人相视,不由挨近身体,手与手相握,十指扣在一起。
明天为死者举行招魂法事,倪天路担心大嫂连续几天吃不好睡不好,明天体力不支,别出什么意外,心里想着替换她回去休息。现在还不知道鲶鱼头这班土匪是不是也回了桃叶县,这是一件最令他担心的事。所以,不放心由一个妇人带着俩个孩子置身河边,虽说也有船工带枪看护,但他仍是放心不下。他对父母亲说替大嫂守灵,让娇娇听到了,执拗随他一同来。俩人在灵堂外听到大嫂在里面泣语,不知不觉泪流满面。自从见到大哥死在看林人小屋中,倪天路已经在心里发誓要为大哥报仇。此时听到大嫂对大哥如此情意深重,复仇之火愈燃愈旺。一个恩爱和睦的家庭,被一帮劫匪破坏得面目全非,生死两难,如此深仇大恨岂能不报。
吴菊香哪里知道棺内的丈夫连头也没有。
龙娇娇内心害怕,始终紧紧挽着倪天路胳膊,她怕灯影下的黑棺,感觉如一头巨兽蠢蠢欲动蹲伏在那里,似乎随时会一跃而起扑过来,以至于挽倪天路的手也在簌簌颤抖。正是由于心里害怕,分散她听大嫂泣语内容,只到手背落下倪天路一串冰凉的泪珠,这才有所惊觉,不由将倪天路挽得更紧了。
俩人在寒夜伫立许久这才走进灵棚。
“嫂子,你回去好好休息一夜,明天还有许多事,今晚我和娇娇为大哥守灵。”
倪天路走进灵棚前已经擦去脸上泪水,他不想让大嫂看到自己流过泪。
灵棚由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