静默。
四面突然陷入死寂般的静默。
打算跪拜的云国臣子膝盖半弯不弯僵在半空,盯着他们的瞪大眼睛,长叹的僵着身子。
满殿的人,为这个平静而意义深远的动作,僵成泥雕木偶。
所有人呆在那里张大嘴,像岸边濒死的鱼,要很用力很用力地翻着鱼肚白才能呼吸到新鲜空气维持生命。
连司徒画衣都为这个剽悍无伦的动作怔在当场。
让闻人既明坐上云国王座,她有过这想法,毕竟于公于私,她都更偏向闻人既明。但很快她就打消这不切实际的念头。
如果闻人既明坐上云国王座,那他和闻人岚峥谁是君?太子是储君不假,但一天没登上皇位就一天还是臣,万一使父子相疑,对闻人既明造成什么不利后果,她万死难辞其咎。
那就退而求其次,反正闻人岚峥是小妖的夫君,也不算外人。
可她没想到,这个自己否决的想法,竟然被闻人岚峥自己实施。
这怎么可能?!
他不会不明白这意味着什么,可他依然选择这么做,他难道就真的不在乎吗?
他打着为小妖报仇的名头攻入云国,或许心里的确有这想法,但要说他没有野心,她打死都不信。可他都走完九十九步半,离最后半步只差临门一脚,却选择退让。
或许这么做可以在短期内以最快速度收拢云国的民心,然而他不会不明白从长远看这么做弊大于利,他更不是陆航这种一朝得志便忘形只图一时痛快的人。那么他为什么要这么做?
答案早逼向喉咙口,她却不敢吐出来。
她垂下眼睑,只觉万千情绪涌动,如雪崩海啸般狂奔而来,冲破她的防锁,重重拍打上她心灵的堤岸,灭了繁华,湿了眼眶。
小妖,我看见了,他真的很爱你。
所有人呆呆扬起头,看着殿上宝座上那小小孩子,他很平静很淡定,在这堂皇森严场面上毫无半分不安怯懦,毫无别扭地坐在那四面不靠的位置,一手自然地搁在膝上,一手顺势就搭在宝座的飞龙扶手上。
这种理所当然宛若吃饭喝水一样自然睥睨的姿态,让底下所有盯着他的人都倒抽一口冷气。
相比所有人的震惊失态,闻人岚峥和闻人既明从头到尾都是平静的,一个平静地给,另一个也平静地收,无所谓权力地位,无所谓君臣制衡,他们的想法都很简单很纯粹,就像过去的三年里他们相依为命,他既做父亲也做母亲抚养他长大,他们是世上最亲近的父子君臣,无需谈论任何利益。
那小小孩子还不能完全明白父亲举动所代表的意义,却已隐约感觉到身在高处的孤凉,脸上渐渐泛起一丝奇异的笑意,带着不属于他这个年纪的寂寞。
闻人岚峥摸摸他的头,他的手势很温柔,像以往他思念母亲时偷偷躲起来哭时那样无声的安慰,春风春草的温暖细腻。
他抬起头看父亲,目光里几分迷茫几分疼痛几分不安,十分复杂,半晌却垂下眼睑盯着自己衣袖上的凤尾竹纹,沉默。
“既明,你记住,这是你母亲的国家。她不在,就没人再有资格拥有它,你是她的骨血,她没能完成的愿望,你要替她完成。陆氏皇族欠她的,你要替她讨回来。她放不下这个国家,放不下这里的百姓,那么你来替她守护,我信你能做得很好。”他的语气柔和而坚定,看他的眼神满是期许和鼓励,似旅途尽头的灯光,鼓励着孤独行走在天涯尽头的旅人。
那样通透明亮的目光,如遥远的心灯一盏,照亮他迷茫的内心,驱走所有的蒙昧。他在懵懂中似乎明白什么,不再依赖父亲的庇护,目光越过他,投向满殿偃伏的人群。
那些人中,有和他母亲齐名天下的当世女杰,有忠心于母亲的属下同僚,也有母亲的敌人。
他们无论敬他爱他还是恨他,其实都和他没什么关系。就像如今他们跪在他脚下,也不是因为他,而是因为他是母亲的儿子。
他的目光越过高大宏伟的殿门,越过千层玉阶,越过洁白的汉白玉广场,看向遥远的地方。
母亲所在的那个方向。
他的眼神越发困惑,然而他又觉得自己似乎明白什么。
底下的山呼朝拜声他都置之不理,除开闻人岚峥,没人看见他眼底闪烁的水光,听见他清晰而缓慢地道:
“娘!”
晏倾九年十一月初八,云国灭。
闻人岚峥以云国万里疆域为太子闻人既明封地,等同封国,在这片广袤封地里,闻人既明拥有绝对的权力,位同独立的诸侯王,享有封地内的官员任免权财政权征税权征兵权等一切权力。一应事务处理,由闻人既明自行决定,闻人岚峥不予干涉。
独特的政治格局引来黎国不少老成持重的大臣的反对,然而闻人岚峥心意已决,不管旁人如何议论规劝都不理会,这件事也就以一种毫无转圜的决然姿态定下来。
十一月初九,闻人既明以司徒家为武将支柱,赫连家、钟家为文臣总领,开始整理封地里散乱的内政。
宛若历史重演时光倒流,定启元年三大辅政大臣佐理王事总揽朝局的情形重回,不再名存实亡,不再担心上位者的屠刀,不再怀着满腔难言的愤懑不平被迫隐退。
只是效忠的对象换了一个,只是不再有那个她。
只是赫连文庆代替了赫连若水的位置。
这个昔年不显山不露水,甚至被很多人批判为朽木不可雕也的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