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渡笑了,一边笑一边流泪。
“你这样有意思吗?是你教我的,做人不要撒谎。你忘了?”
终于走到光下的那个人,面容渐渐清晰。
和秦渡极为相似的眉眼,甚至连表情都别无二致。只是个头高得多了,站在秦渡面前,像一座大山。
不同的是,从前随她如何放肆任性,这座山永远是秦渡的依靠,现在,却只让她觉得压迫。
这么多年,刚开始她还会幻想重逢,秦格就这样突然的出现,是她想过最多次的场景。原来,幻想过这么多次,就真的会成真啊。
秦渡却一点都不觉得高兴。
她只觉得委屈,觉得恼怒,觉得愤恨。
自从得了抑郁症,秦渡时常觉得自己的思维也变得异于常人。她常常会以一个旁观者的角度审视自己的人生,像看一部剧本一样。凭着一股写作者的本能,她觉得秦格应该失踪到底,成为一个谜团,或者有一个更戏剧性的出现,比如在出任务的途中,阴差阳错地救下了自己的女儿。
而秦渡最希望的,就是秦格死了,用他的死,去成就这部悲剧的□□。
可他就这么出现了,就这样等待在秦渡的楼下,像出门散了个步回来,像从来没离开。
秦渡不能接受。
她甚至想上前,揪着秦格的领子质问他,为什么不按剧本来?为什么不能更冲突一点、不能更痛苦一点?
她呼吸急促,像看一个仇人一样,敌视着秦格。
林远一直在她身后站着,察觉不对,立刻打开包,找到秦渡从前病重时服用的那瓶镇静剂。
“你干什么?”陆玖把他拦住了。
“她有发作的迹象!”
“这药不能吃!”陆玖拉着他不放手,“你之前不说过会上瘾,早就不让她吃了吗?”
“现在不吃,你想她再去做重复经颅磁刺激?和你们之前擅自安排见面一样?”林远难得的激动,“你知道那个刺激频率有多高?你知道那个磁场强度有多吓人?”
“她是我的病人!我不会再让你们——”
“好了!”叶峥被他们吵得更加心烦意乱,把林远手里的药抢过来,快步上前喂给秦渡。
秦渡脸色发青,眼睛里都是血丝,胸前剧烈起伏着,震得整个身子都在微微颤抖。叶峥从后面扶着她喂药,她也没有反应,只是死死盯着秦格。
“秦叔叔,秦渡现在有抑郁发作的征兆,我们先上去吧?”
面对秦格,叶峥一样心情复杂。但这里显然不是说话的地方,秦渡服用镇静剂后又会很快睡去,当然是该早点回家的好。
秦格默默点头,不顾秦渡无力的挣扎把她打横抱起来。脚步带风,手臂却那么稳当,那么细致小心,像抱着一方易碎的琉璃。
叶峥自觉在前面带路,陆玖和林远对视一眼,拖着行李跟上。
因为知道秦渡今天回来,假期中的周阿姨也回来过,家里被打扫得很干净,冰箱里都是新鲜的蔬果。
给秦渡简单梳洗哄睡着之后,叶峥熟门熟路地给他们三个大男人泡了茶洗了水果,大家坐在客厅,相顾无言。
最先开口的是林远。
“秦伯父您好,我也是秦渡的初中同学,现在是她的心理医师。”林远不卑不浚“也许说起来很冒昧,但秦渡的抑郁大多因您而起,看她刚刚的表现,情况并不乐观。我希望您不要再刺激她。”
“你什么意思啊你。”
陆玖从小就崇拜秦格,也听出了林远话里带刺。
“秦伯父那是秦渡她爸!人不比你对她的健康更上心啊?”
“上心?上心她就不会生这个病了。”林远从来冷静的眉宇间终于染上了一丝不耐的情绪。
秦渡是他的病人,病人之于医师,就像孩子之于父母,作品之于艺术家,是不可替代的重要。他不允许有任何人再去加重她的病情,哪怕这个人是她真正的父亲也不行。
“你说得对。”秦格即便是坐在柔软的沙发上,也一样坐得刚正不屈,只是头低着,沮丧又落寞。
这段时间,他一直从各种渠道获取着秦渡的信息。他不愿意相信自己那么明朗的女儿会得抑郁症,可今晚所见,又使他不得不相信。
“我马上就走。”
“我不是要你走。”林远说,“如果秦渡明天醒过来看不到你,只会更恶化。”
“那你到底要怎么样啊!说话不要大喘气行不行?”陆玖倒是急了,踢了林远一脚。
“对啊林远,你想要秦叔叔怎么做就直接说吧,他一定会配合的。”
叶峥坐在秦格身边,看着他局促的模样,终于还是忍不住帮腔。
林远瞟了她一眼,又把目光移到秦格身上。
“好。首先,我有几个问题,希望您能诚实回答。”
秦格点头。
“第一个问题,您还会无缘无故地离开吗?”
“不会。”
“第二个问题。之后您会待在哪里?北京,南京?还是别的地方?”
“她在哪里,我就在哪里。”
“第三个问题。您做好面对现在的秦渡的准备了吗?或者说,您做好被她冷落、被她无视、甚至被她赶走的准备了吗?”
“做好了。”
林远挑眉。
“我希望这是一个负责任的回答。”
秦格抬眼,坦然与他对视。
“当然。”
“好,我没有问题了。”林远的肩膀放松下来,“如果您能做到您说的,我想秦渡的康复只是时间问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