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全中的脸一直贴在水晶板上,已经失去神采的双眼大睁着,凝视着水下的我和静官小舞。
他曾饱受屈辱地下跪,求其他七名奇术师相助攻打占领军司令部,他也曾视死如归,带那群人慷慨西行,要用司令部的爆炸声引开敌人主力。现在,他却无声无息地死于五龙潭底,所有雄心壮志都换了这一池冷水。
“一定是某个环节出了问题,否则他不至于这么快就被敌人生擒活捉!”我喃喃地低语。
“是小菱。”静官小舞回应。
“是谁?”我低声问,但随即意识到,“小菱”正是那小丫鬟的名字。
“这是命,躲不开的。”静官小舞低语。
我无言地死死攥紧了拳头,张全中是神算子,算定了小菱会反水,仍然慷慨赴死,自然是为了引开敌人的注意力,孤注一掷,助静官小舞逃亡。
他用自己的死去换静官小舞的生,但我们这一次隐身于五龙潭下,逃生的机会有多少?尤其是我知道静官小舞有了身孕后,肩上的压力更大,由保护一个人变成了保护两个人。
“明明可以避免悲剧——”我咬着牙,死死盯着张全中的脸。
如果重来一次,我甚至可以牺牲自己,代他出马,由他陪着静官小舞逃难。
男人的伟大之处就在于此,完全可以为了正义公理舍弃生命,让满腔热血痛痛快快地喷洒一回。
“命中注定,躲不开的。你的出现,是最伟大的启明星,才让他下定决心,冒这样的险,演这样的戏。他曾说过,只要有下一代活下去,延续他的生命与责任,他也就含笑九泉了。”静官小舞的声音已经变得机械化,整个人也似乎变成了一具躯壳,魂不守舍,已经随着张全中去了。
更多枪声连续传来,张全中身后又有人中枪落水,自然就是那群跟着他西去的济南奇术师。
戏要演的像,就少不了跑龙套的。在我看来,那些贪生怕死、苟活于世的奇术师落得这样的下场,正是罪有应得,全都死有余辜。
在这场人间惨剧中,最不该死的就是张全中,因为他已经有了孩子。那孩子生下来就没有父亲,该是多么惨痛的一件事。
水晶板渐渐亮起来,原来,那时候一轮满月已经升上天空,俯瞰着整个济南城。
“月光来了,就要开始了。”静官小舞喃喃地说。
月光越来越亮,穿过潭水与水晶板,直射在我们脚下。
原本黑沉沉的地面也被点亮了,就在无尽深处,影影绰绰地有城郭与房屋显现出来。
“这就是张先生算定的变化,你不要怕,一切早就定数,天显大吉,前途亨通……”静官小舞半闭着眼,只有干裂的嘴唇轻轻噏动着。
我对自己的未来毫不担心,只担心辜负了张全中的嘱托,不能保护静官小舞,让她和腹中的胎儿受到伤害。
月光渐渐变得强盛,三角石室内亮如白昼,而地面之下的影像也清晰如同航拍照片。
我定下神分辨,地底右前方傲然耸立的似乎正是济南城的绿地第一高楼。
“怎么会这样?难道——”我正迷惑间,石室猛地震荡起来。
我来不及多想,立刻张开双臂,把静官小舞紧紧搂在怀里。如果石室坍塌,至少我能拱起后背,替她挡住砖石。
“夏先生,我们……”静官小舞叫了一声,但后半句我没听清。
石室飞旋起来,我紧抱着她勉强站立,但很快就踉跄跌倒。
“好好保住孩子……”我纵声大叫。
这是我唯一的想法,那是张全中的骨肉,他对济南城有恩,我们必须对他有所交代。
有很长一段时间,我似乎陷入了沉沉的昏迷之中。眼睛一点都睁不开,耳朵里嗡嗡直响,舌头也涩到极点,动都不能动。
有人搬动我,还有人向我手腕上用力扎针,但我却感觉不到痛。
“保住孩子,保住孩子……”我拼命喊这句话,可喉咙也硬邦邦的,没有一丝唾液,那声音全都闷在喉结之下,叫不出来。
“医生,医生,再给他注射杜冷丁吧,他疼得浑身是汗……医生,求求你,最后一支,最后一支了,求求你……”有个女人在叫着。
那声音很熟悉,但却不是静官小舞。
我沉沉睡去,眼前始终晃动着张全中死不瞑目的脸。
“如果抓到小菱,我活剥了她的皮。”清醒时,我咬牙切齿,怒不可遏。她一定爱上了张全中,以为让日本人抓住他,就等于拯救了自己的爱情。
恋爱中的女人都是愚不可及的,她这样的内奸历史上层出不穷,但都没有什么好下场,害人害己,遗臭万年。
突然间,我的眼睛能睁开了,耳朵也听到了声音,并且挺身坐了起来。
我此刻不在五龙潭底的三角形石室中,而是躺在一间整齐洁白的小屋里。淡金色的阳光透过白色窗帘射进来,应该又是一个静谧的黄昏。
“你醒了?”床边坐着的女子欣喜地跳起来。
我回头看她,她当然不是静官小舞。
“人呢?她人呢?”我急声问。
“谁?”那女子一愣。
“静官小舞,还有她的孩子!她人呢?她人呢?”我连声问。
那女子彻底愣住,大睁着好看的眼睛,望着我发怔。
我翻身下床,急匆匆向外走。
“夏天石,你去哪儿?你去哪儿?”女子在后面紧追。
出了门,我发现外面是一条洁白的长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