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用眼角余光瞥见,追到最近的一只夜叉距离她只有一尺,獠牙几乎触到了她的鼻尖。
如果这是噩梦,唐晚只需积攒力气大叫一声,就能从鬼影团团中倏地逃离,一跃而起,挥开一切恐怖幻象,重新回到阳光明媚的世界里。可是,这是噩梦吗?唐晚无法明辨,也不敢毫不在意地将其归为噩梦,一闭眼就随它去。这一刻,她感受到了令人窒息的死亡,身前的地上似乎已经张开了一个直通地狱的深渊巨口,再向前一步,就会被那巨口瞬间吞噬,陷入绝望的灭顶之灾。就算她不走,背后、左右的夜叉恶鬼也会将她推进地狱,与济南城里这花花世界阴阳永隔。
唐晚感受到了今生从未有过的恐惧,因为她清醒地知道,这是活生生的现实,不是噩梦。
“你们中国人的命运,始终掌握在他人手中,空有九千六百万大好河山,却只用来放牧肥羊……亚洲大陆,强者居之,我大和民族是全世界种族中的最强者,怎么可能永远隐居孤岛……从现在起——”织魂的声音突然停了。
唐晚身边的夜叉也哀嚎着纷纷退却,不再张牙舞爪。
她定睛向百花洲上看,那旗杆最高处,有一人以金鸡独立之势傲然屹立,单脚踏着旗杆尖顶,双手倒背在身后。
“是燕歌行!原来他没死!”唐晚大喜,仿佛溺水的人突然抓住了救命的绳索。
“一百杆远距离狙击步枪对着你,是种什么感觉?”燕歌行沉声问。
他在高处,浑厚的声音自然坠落,响彻百花洲四面,犹如佛祖西天灵山讲经之时,天女挥臂散花,花瓣无所不在,泽被天下苍生,惠及宇宙万众。
“宜将剩勇追穷寇,不可沽名学霸王。”织魂大笑。
“很好,亏你还能笑得出来。不过你知道吗?这里不是幻戏师的富士山下,更不是山岛竦峙、怪鸦夜归的舞鹤神庙。你看好了,这里是我巍巍中华的中原重镇济南城,昔日侵华关东军折戟沉沙之地。你不该来的,一百杆长枪对着你,就算你肋生双翅,又往哪里逃?”燕歌行所处的位置已经占尽上风,但他的言辞却并不咄咄逼人,而是带着十足的悲悯。
唐晚心中忽然有所触动,仰望高处,杀敌、修行的思想境界又高了一层。
她想到,古代“诗圣”杜甫诗中有“苟能制侵陵,岂在多杀伤”的句子,那正是人类战争中“不杀之杀”的最高境界,比起屠夫暴民的“以杀止杀”来,高明何止一万倍?
反观自身,她不禁有些羞愧,因为她近来所做的事实在有些急功近利,把人性中很多美好的东西都放在一边,只求加速帮我完成爷爷的葬礼,目标定得实在太近、太低了。
织魂所说的,正是伟人一统天下时的豪言壮语,不过她是日本人,这两句话由她嘴里说出来,不伦不类,殊为可笑。
“我来了,你又能把我怎样?”织魂向上遥指,放声大笑。
燕歌行右手举起,斩钉截铁般地向下一劈。
织魂反应极快,身子若蜻蜓点水样地飞旋跳跃,瞬间改变了七次位置。
枪响了,但空气中并未传来太大声响,那一声只等于是顽童点燃了一个小小的炮仗,喑哑短促,毫不引人注意。
织魂倒翻筋斗三次,踉跄后退,单膝跪地。
“我已经给了你机会,何不知难而退?”燕歌行淡淡地说。
“我是幻戏师——人生如戏,永不言败!”织魂凶悍地大叫,双臂一挥,刚刚在她手上的竹简嘭地一下炸裂开来,化为几百根尖锐的竹箭,向旗杆顶上激射出去。同时,她脚下滑步,以之字形路线前进,以图避开狙击手们的远程射击。
眨眼间,织魂已经跃上了那怪亭,但她与燕歌行所站之处两下里的高差至少有十几米,她在气势上处于绝对的下风。而且,她的右手一直捂在左胸心口上,指缝里不断有暗红色的液体渗出,显然已经遭到重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