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然,在他离开的那一日,他已经看到了谢明泽伤痕累累的尸体。
明泽……明泽……无论现在是什么光景,我都想再见你一面。
哪怕只有一眼也好。
荣景瑄闭上眼睛,他竟有些不敢去听钟琦的回答。
然而钟琦年轻却沉稳的嗓音依旧响起:“回陛下,按祖制,谢后此刻还在忠敬公家中,等待午时您亲自过府迎娶。”
大褚祖训,但凡皇帝迎娶元皇后,太子迎娶元太子妃,必亲临其家,策马游街,迎娶回宫。除元后与元妃,其余继后继妃,都只有宗人令代为迎娶。
大褚祖训荣景瑄六岁就会背了,这一条当然不例外。
还在忠敬公家中……也就意味着,谢明泽此刻还活着!
荣景瑄突然有些激动,他恨不得现在就快马去忠敬公家中,亲眼见见谢明泽。
他与他,幼时相识,同窗十五载。那些一同长大的岁月里,他们同食同眠,一年中有七八个月,谢明泽都宿于褚鸣宫中。
他与他,虽无血缘,却也为至亲。
只是……天治道人的一句荒唐言,却扰乱了兄弟情深。
他与他,不知是他改了他的命,还是他替了他的死,一场生离死别,让荣景瑄终于明白了许多事情。
谢明泽在他心里,比兄弟至亲,还要重要。
他又深吸口气,把那枚此刻应当躺在御书房密盒中的玉玺塞回中衣里,翻身下了床。
钟琦见他终于起身了,跟着松了口气,领着小宫女太监们为他洗漱更衣。
荣景瑄一直一言不发,他在认真想着此刻情景。
无论现在到底是为何,是他复而重生亦或者是噩梦苏醒,都已不重要了。
重要的是,眼前这一切还在,心中的那些人也还活着。
荣景瑄任由宫女帮他系上玉佩,突然伸手挥去旁人。
除去谢明泽,这褚鸣宫中,他最信任的也只有钟琦了。
当寝殿内只剩钟琦一人,荣景瑄这才走到桌案前,伸手写了两张一模一样的信笺,末了他想也未想,从怀中掏出玉玺,重新沾了朱色,盖在了信笺最下方。
这整个过程里,钟琦一直低首垂目,一言不发。
等他终于写完,才把信笺递给钟琦:“让端木立时出宫,分送大长公主与柔然公主府,务必亲手交给公主,让她们速速照办。“钟琦双手接过信笺,仔细塞进怀中:“诺。”
荣景瑄这才松了口气,他取了锦囊套好玉玺,重新藏回衣内,然后甩手便往外走。
在迎娶皇后之前,他要先去临渊池沐浴更衣,换上大红吉服,然后便要去祖庙先行祭祖,跪拜祖先牌位,告知大褚又要多一位皇后。
随后他才能回到褚鸣宫中,享用今日的吉食。
因着太上皇还建在,所以离宫迎娶之前,他还要去跪别父皇,以示尊重。
这样一番折腾下来,也差不多就是午时了。谢家,现在的忠敬公府就在紫金街上,从宫门过去,一路骑马慢行,午时二科便能到了。
等到进了谢家,拜了谢父谢母,他才能见到等候在正屋的谢明泽。
荣景瑄一路想着迎娶谢明泽的所有事情,一面低声吩咐钟琦。
“待朕到了临渊池,你就先把信笺交给端木,后去巧思宫,把六殿下接到褚鸣宫来,就说朕要他晚上给嫂子敬酒。”
因着先前的信笺内容钟琦并未看到,所以他一直也没什么表示,等听到荣景瑄说到这里,他的脸上才露出些许惊讶。
不过转瞬之间,便消失不见了。
荣景瑄看了他一眼,见他这般也是放心,想了想又道:“朕交予你的事情,都是大事,一定要办妥。等接六殿下过来,你就吩咐小福子去上膳间把李德生也叫来褚鸣宫,就说朕要吃点心。”
今日的荣景瑄这般反常,钟琦也渐渐有些麻木,他口里一直说着“诺”字,脚下生风般地跟着荣景瑄进了临渊池。
刚一进去,荣景瑄就挥手让他赶紧办事去,自己一个人进了临渊池。
大褚祖训,迎娶元后元太子妃前,皇帝与太子必须于临渊池净身七日,洗净污秽。
荣景瑄静静看着清澈的池水,慢慢脱下衣裳。
池水温热,他整个人沉浸水中,依旧有些恍惚。
此时此刻,他已分不清什么是现实,什么是虚幻。
只有一个信念支撑着他冷静做出判断。
他要保住姐姐弟弟,更要保住谢明泽。
就算只是虚幻的梦境,他也要努力做点什么,要不然到死都闭不上双眼。
就仿佛那时的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