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元佐写了八个字的回复:以客户为父母,大善!
这话里并没多少意思,只是一句鼓励,一句褒扬,让丁俊明再接再厉。然而回信却几乎没有半分停留就叫人快马急驰送往唐行,这本身就蕴含了很大的意思。
丁俊明因此知道这位举人老爷身份不同,自然格外照顾。只是他更知道佐哥儿没有点破此人身份,正是不要他“刻意格外”。最自然最妥当的举措,便是一视同仁,对这位举人老爷优厚,对其他客人同样优厚。
是以海瑞翌日搬进了下房,但享受着套房的待遇。而其他标啡耍同样获得了临时优待——夏季大优宾,起于六月十八日,止于……海瑞退房。
至于那些套房的客人,则赠送午餐,以免他们心理不舒服。
徐元佐在拿到通报之后,直接去见了徐阶。
徐阶知道这个义孙若是没事,不会来打扰他。即便普通的权限问题,也是先找徐璠,断然没有直接过来的道理。他放下手头的编撰工作,把徐元佐叫进了书房。
“大父,昨日晚间,海瑞海刚峰带了一个长随,住进了唐行客栈,欲来松江。今日他仍将留在唐行,并未说退房的时间。”徐元佐道。
徐阶面无表情,如同发呆一般盯着墙上的字画。
徐元佐只是提供了一个单纯的信息,并没有任何主观的判断。进行分析判断,正是徐阶的工作。
过了良久,徐阶终于有了自己满意的答案,方才对徐元佐道:“你是如何看的?”
历史书里只有事件,而不会有底层内幕。即便是身处这个时代,看到的也仅仅是表象。从表象中分析问题,从而推导结论,这才是人与人拉开差距的地方。
徐元佐远在穿越之初就考虑过海瑞的问题,非但是因为海青天名气大,更是因为海瑞在任时间短。但对松江、上海的影响大。最直接一条,海瑞之前并无黄浦江,是他就任之后,组织民众疏浚河道。重新规划,联通水系,最终才有了后世的黄浦江。
这是初中时《乡土历史》课上的内容。
“大父,我怎么敢品评三品显贵,封疆大吏呢……”徐元佐还记得上回说高拱被徐阶敲打的事。
徐阶望过去。抬了抬眼皮。
徐元佐瞬时感觉到了一股寒意从脊骨直窜头顶——这就是宰相的鄙视啊!
他清了清喉咙,组织了一下语言,道:“海瑞来江南,肯定不是李相的主意。”这是废话,李春芳恨不得自己来呢。
“对张相也没有丝毫好处。”徐元佐道:“就高肃卿而言,他还没有入阁,直接推动海瑞巡抚苏松,未必有那么大的力气。”
“乾纲独断。”徐阶总结了四个字。
第一题,满分。
徐元佐继续道:“那么圣上让海瑞来江南,是出于何种考量呢?是讨厌海瑞么?有可能。”
海瑞骂嘉靖的事简直家喻户晓。要不是徐阶出头,恐怕海青天即便不死也得流放边疆。今上作为嘉靖帝的儿子,理所当然要讨厌海瑞——敢骂我爹,能给你好脸么!
又因为众所周知的“二龙不相见”,嘉靖与隆庆的父子关系其实挺闹心的,所以隆庆因为这个讨厌海瑞的可能性并不高,说不定还会躲在被窝里给海瑞点个赞。
然而嘉靖帝驾崩,消息传到狱中,海瑞却哭得稀里哗啦。老婆儿子死,他都没哭得如此伤心。要说这让隆庆不高兴。倒是也有可能。
加之明朝官员都过于牙尖,对皇帝明嘲暗讽连带批评责骂,海瑞有严重前科,而隆庆自觉没有成为明君的希望。提前将他踢出来巡抚一方,落个耳根清净,也是很有可能的。
“不过另一个可能更大。”徐元佐又道:“今上装傻充愣,表面上是向大父示好:看,我把徐党大将海瑞给你送去当保护伞,你就松松手。让高肃卿入阁呗。”
徐阶差点笑喷出来,唾液呛了喉咙,一阵咳嗽。
徐元佐连忙上前为大父抚背。
“继续讲。”徐阶顺了气,脸上也多了一层微笑。
“这是明面上的,其实暗地里,圣上未尝不是在下黑手。”徐元佐道:“张相要推行提编法,前提就是丈量土地,厘清鱼鳞黄册。海瑞来江南,苏松是重中之重。苏州豪强林立,海瑞反倒不担心——他一辈子就是靠得罪绝大多数人升官的。
“而松江是我徐氏独雄,动我徐家,则海瑞就是忘恩负义之徒;不动我家,则给了高党把柄,证明大父结党徇私,而名扬天下的海瑞都是大父走狗,可见大父实为权奸!”
徐阶长叹一口气,道:“你倒是骂得很解气呐。”
“是孙儿入戏深了。”徐元佐连忙跳过,继续道:“而以高肃卿的政治智慧,恐怕要看到这么远,还有些困难。不过……今上真是个如此有城府的人?”
隆庆在历史上的评价并不高,负面评价似乎更多些。主要集中在对政治的不敏锐和兴致缺缺,对于后宫美色却过于沉溺。高肃卿高拱诚然看不到这么深远,那么有小蜜蜂之称的隆庆帝,就有这份手腕么?
“今上在邸时,与景王争立。当时朝中半者归于景邸,而内臣更是附于景邸。今上处境并不佳。”徐阶缓缓道:“而今上能够安然登极,固然有人心正义,却也足以证明一些事了。”
徐元佐想想也是。影响明朝国运的张居正改革,虽然是万历时候轰轰烈烈进行的,但真正的发端却在嘉靖,成熟是在隆庆,如果隆庆真是个沉溺女色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