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种明显带有歧视的话连徐阶都听不过去了。
“我离京时石麓身体尚佳,如何短短时日竟至于此?”徐阶错开了话题。
李腾看了一眼徐元佐,转而对徐阶道:“国家事皆压在家师肩上,这些日子实在不好过。”
——那张居正是猪队友咯?
徐元佐听出徐阶声音中对他的不满,只是在心中吐槽一句,没有说出口来。
徐阶道:“石麓公养生有术,所谓血疾,到底是何症状?我江南多有名医,远的不说,就这会稽宝祐桥南,便有一位世代行医的鲁姓妙手,医术精湛,药到病除。”
“唔,一时倒也用不上。”李腾支吾过去,道:“只要修养时日,总是能够好的。”
“哎。”徐阶长叹道:“若是早几月,石麓要与我做些笔墨游戏,那是求之不得的。可惜如今我正被正事牵连,恐怕无暇游戏了。”
李腾正要说话,徐阶又道:“说起来这事也算文教盛事,江浙大儒汇聚一堂,要编纂一本博古通今的训诂字典。这事若有石麓这么一位状元大才参与,岂非如虎添翼?可惜此事太过繁重,他身体又吃不消了。”
徐元佐心中暗暗叫好,仿佛看到了一位武林高人出手精妙,一剑封喉。徐阶竟然如此轻描淡写地用人家的暗示之辞来堵人之口,真是信手拈来,了无痕迹。
他望向李腾,看这道士如何应对。
“朝廷事,事事关系黎民万姓。而家师本无心权柄,是个逍遥清静的性子,故而做起来举轻若重,劳心劳力;至于编纂字书,察考文档,这是家师自幼兴致所在,即便再累再苦,做起来也是甘之如饴。岂知疲惫?”李腾硬要扭转过来,却不得不暴露自己的来意。
李春芳果然是冲着字典来的。
说起来徐阶离开松江也就两个月不到,而消息竟然从江南传到了北京,甚而北京那边的人也已经到了。这样的反应速度。简直是毫不矜持呀。
徐阶笑道:“同风有所不知。编纂字书要逐条考据,非有大学力、大毅力者不能成此事。期间耗费的心力、体力更是难以估摸,比当首辅恐怕更累。”他说罢又补了一句:“这点我却是深有体会的。”
这里编过书、当过首辅的只有徐阶一人,谁能否认呢?
李腾脸上浅浅浮出一层红晕,让徐元佐有些错觉:怎么好像我家徐爷爷在调戏这个小道士?
“家师的学力、毅力都不消说的。”李腾笑了笑:“此等功在当代。利益千秋的事,无论如何是要参与的。”
徐元佐望向徐阶,现在鱼儿上钩,正是开条件的时候。
果然,徐阶好整以暇道:“老夫今夏想在江南觅一处好地方,将这些年读书体悟与众人相析。若是石麓有暇,不妨也来讲说一番南野先生(欧阳德)之学。”
——呦呦!这是要开王学大会了么!
徐元佐心中一颤,暗道:徐老爷子是要逼李春芳表态站队了,就是不知道人家肯不肯。
李腾知道恩师的学问道统。
就儒学而言,李春芳拜师欧阳德、湛若水。请益于王艮王心斋。这三人之中,欧阳德是江右王门的宿学,直接受教于王阳明公。王心斋是泰州学派开辟者,也是阳明公的亲传弟子。而湛若水看似王门,实则自成一派,在当年便有王学、湛学之分。
徐阶要李春芳站队,并非粗粗地在道儒之间站队——那毫无意义,身为朝廷首辅,焉能自白说是道家门徒?这就好像“七大长老”里混进了党外人士,完全是不可能的事。
重要的是必须在王门内部站队。站在江右王门阵营。
说不定徐阶就是要以江右王门为主力,统合所有王学,成就大一统的伟业,就如孟子之于孔子。
要是放在武侠妥妥的大反派啊!
徐元佐倒是不担心徐阶失败,因为阳明公与诸子的时代已经过去了。
任何一个学派,都必然要有政权的支持。如今王学的支柱就是徐阶和李春芳二人。就个人而言,徐阶更有领袖气质,李春芳却是和憨厚先生,完全不是一个层面上的对手。
关键看李春芳是选择加入徐阶。还是优游林下自己玩自己的。
李腾不能为老师做出决定,只能记在心上,回去复命。不过他还有别的任务,只是鉴于此地人多,不好说罢了。
“高新郑复出是必然之事,石麓当有所准备。”徐阶将李腾心中的疑惑道破:“他那个性子,报复排挤也是必然之事。”
李腾叹了口气:“这正是家师所不愿见的。”
徐阶没在说话,端起茶盏抿了一口。
李腾知道是到了告辞时候,起身道:“小道先回京复命了。”
“元佐,去送送李道长。”徐阶道。
徐元佐长身而起,对李腾道:“道长,请。”
李腾倒是不见外,笑道:“你我表字称呼便是了。”
两人并肩往外走去,徐阶等两人背影消失,对徐璠道:“李石麓果然也只有两年元揆可做了。”
徐璠一愣:“不是元佐信口胡说的么?”
徐阶望向张天复,笑道:“高拱今年回京入阁,招揽旧部,封官许愿,安定人心。两年后是考成外官的外计之年,正可以发作,按察一批自己爪牙心腹,形成内外合力之势。呵呵,新郑啊,岂能容得下石麓在他前面领班?那时候的石麓就是个人见人厌的弃子了,想留下又如何能够?”
徐璠颇有些羞愧。
他是一直跟在父亲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