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业十二年,七月半,中元节。距离正式代表家人团圆的中秋节,还有敲一个月,然是离乡将近一整年的骁果军士兵之间,思念北方的情绪已经越来越浓重,纵然朝廷给了加赏军饷,也止不住这种情绪。
虎贲郎将司马德戡,作为骁果军中一员郎将,手下也有万余嫡系兵马。这一日傍晚,他在营中招待军中同僚裴虔通、赵行枢等人,商议一些近日整军的对策。然而久等二人不至,便也不着甲胄袍服,在自己营中私行,查访士气军心。
既然是中元节之夜,士兵们三三两两围坐在一起,吃喝着朝廷的加赏酒肉,谈论的都是故乡的事情。
“你们听说了么!大兴城已经被逆贼李渊围攻了,有没有攻下还不好说,但是听说宋老生已经被李渊那厮给击杀了。想来朝廷再这般留在东南,关中迟早不保呐!”
“什么什么?怎么可能?而且你这是什么时候的消息?关中到此处,早就音讯断绝,就算太平年月,朝廷快马传讯,也要十日以上。如今没有驿站邸报,若是真个消息准确的话,那也至少是落后了半个多月。如此说来,岂不是大兴城至少被李渊逆贼围攻了个把月了?说不定咱在这儿说事儿的功夫,大兴城早就……”
几个机灵的人刚刚反应过来,把不惮以最坏的恶意揣测出来的结果一推演,然后马上引起了连锁反应,连那些原本不怎么上心的迟钝士兵们都开始变色。
“这可如何是好?我们的家小都在关中,李贼背叛朝廷,不知道会不会与我们这些为朝廷卖命之人的家属为难呢?”
“这种事情怎么可能?只要李贼脑子没坏,便不会做这种犯众怒的事情。”人群中一个看上去稍微脑子活络一点。长得尖嘴猴腮的基层军官压住别的没头脑大头兵们那种受迫害妄想症一般的胡乱猜测,端着两个官指儿拿捏说:“若是前面的推断都真的话,只要朝廷将来不打算北返收复关中。那李贼肯定对咱大伙儿的家属都好说。怕就怕陛下在江东待几年后,看着北方乱贼自相残杀都杀得精疲力竭、千里无人烟之后。又动了心思收拾残局;到时候李贼与陛下必然有死战,拿个当口,才是我辈夹在中间难做的时候呢!”
一群人被这个言语一提点,便恍然大悟起来,纷纷议论:“此言说得对啊!若是陛下和李贼相安无事,李贼当然犯不着来犯这个众怒。但是异日若是陛下要咱反攻李贼的时候,李贼定然以骁果军家眷为要挟,好让咱不敢出力死战。”
那见识颇远的尖嘴猴腮军官听了众人言语哂笑不休。等他们说完了,才冷笑着补充:“你们这些见识,也只配一辈子当大头兵了,只看到这一面,便觉得高枕无忧了——你们说,光是凭咱这些人,都已经看出李渊将来有要挟我们不去力战的可能性。上头那个多疑的主子会看不见?到时候,咱算是啥?咱都算是秦兵!知道当年楚霸王项羽从江东北伐关中时,对那些章邯手下投降而来的三十万秦兵是怎么做的么?项羽便是怕秦兵因为家眷在赵高之手,有临阵反水之危险。所以巨鹿之战后、攻破函谷关之前,便把三十万秦兵都坑杀了!你们还指望着活到朝廷和李贼对决阵战的那一天呢?还不知道只有几人活得到那一天,脑子机灵的人。会站队会表态,说不得还能做个章邯。脑子愚笨之人,也就只有做做被坑杀的秦兵了。”
这番言语一出口,那群士兵们顿时都要炸了锅一般,也亏的在军营里头好歹还有三分军纪,不敢喧哗太过,才没有闹出事来。
“卢头领,这事儿可如何开解,你脑子好使。多和弟兄们说道说道……”
……
“大胆!朝廷军机重事,岂是尔等可以妖言惑众胡乱揣测的?你这厮竟敢造谣动摇军心?来人呐。把这厮拖出去,军法从事。斩讫报来!”
很显然,这是司马德戡终于听不下去了,招呼了几个亲兵悄悄靠近,随后突然现身拿人。他的心中此刻也是混乱不堪,倒不是说他没有想过这些可能性,只是一来今日听到的消息着实也令他自己震惊不已,他此前并没有通过别的渠道得到过,反而是军中的中下级军官士卒们有谣言的渠道,所以他一开始为了多了解一些情况,按捺着没有出手。直到后来手下人实在越来越说的不像话,才出来阻止。
第二点原因么,便是司马德戡本人内心其实对于对方说的道理也不是万全不认同,之所以非拿对方不可,也是出于害怕惹来祸端——当兵的人嘴上哪里会有个把门儿的?就凭他们今天敢这样肆无忌惮地胡说八道,明天和别的营里头的说不定也敢,这种话要是传到上头去了,他司马德戡哪里还有命在?所以哪怕仅仅是为了保护自己,他也不得不下重手把自个儿摘出去撇清。
区区死几个低级军官,也就顾不得了。
“将军开恩呐+军开恩呐!看在今日咱也是佳节思乡,便绕过了吧!咱今后再也不敢了呐……”
不出意料地,司马德戡的军令遭到了一大群在场士卒和军官的求情,一个个磕头如捣蒜,惶恐不已。
司马德戡原本也不打算理睬求情,然而便在这个当口他请的客人赵行枢和裴虔通敲到了。司马德戡不愿意在外人面前大动干戈惹起注意,强自摁捺了半晌,才回过头去压低声音恶狠狠地说道:“先去军法官那里领一百军棍!有一个算一个!下次若是再嘴上没个把门儿的,统统斩讫报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