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二十年一度的祭天大典来说,闹刺客的事不过是一个小小插曲。在山下等候与帝后共同拜祭的百姓们,甚至不知道有刺客这回事。
祭天大典在万民跪伏,山呼万岁声中落下了帷幕。
萧正乾耐着性子表演完了“贤明英武”、“虚怀若谷”、“礼贤下士”等戏码,方带着妻女上了马车,往灵岩寺而来。
一离开众人的视线,萧乐林便扒掉厚重的冠服,摊开四肢,毫无形象倒在车座上,连说话的力气都没有了。
对所有熟知何皇后脾性的人来说,这只怕是她有生以来表现得最识大体、最具有国母风仪的一天。因为这一整日,除了随着圣上诵念祭词,她几乎没有说过话。
要知道,“群嘲”绝招是她解除疲劳、释放压力的重要途径,憋了一整天,亟待发泄,于是递水捶腿的宫女都遭了殃。
萧正乾是习武之人,身体倒没有多么疲乏,只是“平易近人”表演多了,脸僵得难受。
叫裕福湿了个帕子,敷在脸上,一面背靠车座养神,一面问道:“周漱伤势如何?”
“回圣上,德公公适才派人送来消息,说济安王府二少爷的情况不太妙。”裕福唯恐吓到他似的,把声音放得很轻,“中箭的位置就在左胸,距离心脏不过毫寸。”
萧正乾闻言动容,帕子从脸上滑落下来,“可有性命之忧?”
“只说太医们正在全力救治。”裕福捡起那帕子,放到一边,重新湿了一条新的拿过来。
萧正乾摆了摆手,示意不用敷了,“那些刺客的来历可查清楚了?”
“劳侍卫来报,说羁押的叛党之中有人认出了其中的一个,正是在逃的贼首之一,姓尚名进。”
“尚进?”萧正乾将这名字反复念了两遍,“朕好像从来没有听说过这个名字……”
朝中也有姓“尚”的大臣。裕福不敢妄议,低头认真地洗着帕子。
所谓患难见真情,周瀚平日里跟周漱并不怎么亲厚,济安王被劫持的那天晚上还因怀疑周漱。咄咄逼人地质问过简莹。当周漱真正遇到危险,他第一个急红了眼睛。
逮住一个太医就问,“太医,我二弟怎么样了?他不会有事吧?”
能够爬到高位,得以伴驾出行的太医。哪一个不是千锤百炼,油滑到骨子里的人物?未免将来担负责任,五分的危险也要说成七分,谁也不肯早早就下结论。
这个说“我们已经尽力了”、“接下来只能看天意了”,那个说“二少爷乃忠孝之人”、“必不忍心让王爷病中添痛”,都是些不痛不痒的虚话套话。
周瀚被他们“安慰”得心急如焚,只能来找高太医。
高太医也爱莫能助,“老夫早已告老,不再是太医院的人,虽有幸伴驾前来。为二少爷治伤一事,却轮不到老夫来插手。”
周瀚急了,“可二弟是你的徒弟啊,他眼下生死未卜,你怎么忍心袖手旁观?”
“世子爷。”高太医面容一肃,语重心长地道,“此事轮不到老夫插手,老夫也不能插手。
老夫若是贸然插手,会让在职的太医们生出怨怼懈怠之心,不能尽心为二少爷医治。反而害了二少爷。
老夫相信昔日同僚们的医术,也请您相信他们能够治好二少爷,稍安勿躁,耐心等候。”
周瀚张了张嘴。还想说什么,终究没有说出来,长叹一声,自去寻了方氏说话。
方氏刚刚接到简莹派人送来的消息,此时可谓内忧外患。
嫁到济安王府这些年,她不是没有设想过孟氏还活着的情况。然而设想是一回事。当自己前任的前任当真活着找上王府大门,又是另外一回事。
她贵为王妃,所生子女位列嫡系,这些不过是名头好听罢了。将来要承爵的是周瀚,她跟周瀚又有着诸多牵扯不清的关系,一旦济安王去了,她的处境将变得十分尴尬。
若孟氏回来,就不仅仅是尴尬的问题了。
孟氏这样找上门来,绝不仅仅是想告诉济安王和儿孙自己还活着,而是想恢复自己的身份和地位。
她是济安王三媒六聘迎娶回来的妻子,有御赐的牒册,倒不怕妃位被孟氏抢走。就算是为了除周瀚、周清以外的儿女们考虑,济安王也不会允许孟氏一家独大。
唯一的解决办法,就是请圣上消去孟氏的谥号,恢复生诰,与她以“平妻”的身份同列正妃之位。
然先嫁为长,她是不可能跟孟氏平起平坐的。
她在王府当了十几二十年的女主人,突然要屈就他人之下,还有一个处处跟她不对付的孟馨娘与孟氏同气连枝,她即将面临的是什么样憋屈的日子,可想而知。
周沅今年十五岁,方方面面都不甚出彩,一时半会儿难以顶立门户。
有周漱在,济安王死后她还有一条退路。周漱若是逃不过这一劫,那她连退路都没有了。她一个出嫁的女儿,总不能拖儿带女,逃回娘家去吧?
父母健在还好说,父母不在了,她怎能厚着脸皮赖在方家?
焦心的事情一件接着一件,可她现在无法离开,也想不出任何办法,只能跪地念佛了。
“王妃,世子爷来看您了。”怜珠轻声地道。
方氏此时最不想见的人就是周瀚,“你去告诉世子,我正在为二少爷念经祈福,不好中断。叫他去二少爷那边盯着吧,我这边不劳他操心。”
怜珠应了声“是”,出门将方氏的话委婉地转达了。
周瀚无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