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瑜以为,在中世纪生存的这二十多年,已经足够他看淡自己身边的一切。金蔷薇随时可能倒下,而身边的朋友,也随时可能死在战场上,甚至他自己,终有一天也会在萨拉森军队的攻击中成为一具冰凉的尸体。
但当他真正触摸到哈德良已经失去体温的身体时,他蓦然感觉到,自己的世界像是失去了支柱一般,整个人生都昏暗了下来。
那种绝望的疼痛感,深入骨髓,无论他怎么逃避,都躲不开这种痛苦。他总是想起最开始相遇的时候,哈德良对自己穷追不舍,在将自己收入金蔷薇骑士团后,他总是不动声色地关照着自己,看着自己真正融入骑士团中,他会露出发自内心的微笑。
他还会想起这位年轻的团长在自己每次状态不对的时候默默地待在自己身边,小心地照顾着自己,避免自己做出伤害自己,也伤害他人的行为。
……
一桩桩,一件件的事情都不断在他脑海中浮现出来,萧瑜甚至感到一丝疑惑,自己为何会将这些无足轻重的小事记得那么清楚,但是一切都像是黑白的默片一般,在脑海中自动播放着,始终挥之不去。
几日下来,莱特见到的,便是一直沉默着,将自己彻底封锁在府邸中的萧瑜。
“萧——”莱特看着眼前背对自己的落寞背影,犹豫着开了口。
他的印象中,萧瑜从来没有表现出如此难以接近的状态。他给人的印象永远是冷静沉着,就算是在战场上的厮杀,他也永远保留着一份理智。
但现在,萧瑜整张脸上都被痛苦所覆盖着,或许是由于多日来的情绪波动,他向来干净整洁的下巴冒出了大片的胡茬,头发也变得凌乱不堪,衣服的前襟散开一大片,露出白色的里衬——那甚至已经不能称之为白色。
他的双手紧紧地握着一柄大剑的剑柄,那剑简单朴素,没有任何宝石装饰,剑柄处已经被摩挲得发亮,完全是一把老旧的大剑。与简朴的外表极其不相称的,是锋利的剑刃。没有人会低估,这柄大剑已经砍杀过多少敌人,泛着森然寒意的剑刃反射着清冷的月光,几乎将它周围的一切都冻结起来。
“陛下……大人这样子……已经好几天了……”领着莱特进门的侍从小心翼翼地观察着这位少年国王的表情,略带犹豫地向他禀告萧瑜的状态。
闻言,莱特双眼沉了下来,他抿紧了嘴唇,挥手示意对方下去,这才向如同雕像般坐在石凳上的萧瑜走去。
“我想,若是哈德良还在的话,他不会忍心你这样不顾自己身体的……”将手搭在萧瑜肩上,莱特轻叹了一声。
“我们曾经彼此揶揄过,若是自己死在了战场上,其他人要负责收尸……”萧瑜的声音很沙哑,几乎发不出完整的声来,“但我们谁都没想到,这一天会来得这么早……”
“伊兹已经去了,现在是哈德良……”萧瑜忽然抬起头,死死握住莱特的手,“下一个会是谁?”他的眼中不可避免地流露出一丝迷茫和渴望,看向站在自己眼前的少年。
少年穿着一身白色的罩袍,搭在他肩上、裸|露在外的双手被密密麻麻的绷带所缠着,不留出一丝缝隙,而少年的脸上,戴着一个金黄色的面具,将他所有的表情都隐藏在后面,无可探寻,只留下一双闪烁着明亮光芒的眼睛。
猛然间对上萧瑜视线的莱特接收到对方眼中的情绪,心中猛地揪痛起来,他的右手完全感知不到任何疼痛,但是被萧瑜所握着的那双手上传来的力度,足以让他明白眼前青年的心情。
但还没等他回答什么,萧瑜便自顾自地低下了头,右手收回,神经质般不断抚摸着剑柄,口中轻声呢喃道:“是我吧……接下去一个,会是我吧……”
“是你……又如何?”喉咙干涩得很,莱特艰难地从口中挤出一句话。
萧瑜呆愣了片刻,这才重新回过头:“是我的话,我就不用给他们收尸了……”
说完这句话,萧瑜眼中倒影着的物体忽然慢慢远去,眼中的神采也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全然的麻木,和死寂。
“我不清楚我二十几年的人生到底有什么意义,来到中世纪,碰到哈德良,碰到你,甚至成为你的骑士……这一切对我来说就像是一个很真实的梦一样……之后呢……如果我死了,是不是会重新回到现代……”
听到这几句话的莱特本能地皱起眉头,他很清楚,萧瑜一直有一个秘密,这个秘密让他能够清楚地知道自己在蒙吉萨会赢得胜利,甚至可能知道自己的一生。他愿意尊重萧瑜的意愿,在他愿意向自己坦白之前不再过问,但他现在所说的这些话,让莱特隐隐约约感觉到某种不对劲。
中世纪、梦、回到现代……
暂且略过这些词汇,将其牢牢地记在心底,莱特注意到萧瑜与平时完全不同的状态,这很不对劲。脑中忽然闪过一个想法,莱特猛地拉过他的手,将覆盖在他手腕处的袖子挽上去。
下一刻,他的动作便停了下来,双眼中也被一层深深的阴翳所覆盖。
如他所料,萧瑜的手腕处再次呈现出一片狰狞的情形。歪歪斜斜的伤口凌乱地覆盖在已经长出粉色嫩肉的部位,重新将这些已经愈合的部分给撕裂开,红色的血液沿着皮肉外翻的伤口汩汩流出,将腕部的衣料给染成血红色。靠近手肘的部分,钝器割开的痕迹异常明显,那不是匕首或是刀刃的伤口,更像是牙齿啮咬造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