沙家家主沙天南约摸五十来岁的样子,身形禀承北方人的特点,很是高大壮实,他长得相貌堂堂,极具富贵气度,当他随在独孤峰身后,疾趋进房的时候,虽然低垂着头,作出了一副谦恭和顺的模样,但杨广在他跨过门槛之时,分明在他眼中见到那抹一闪而逝的,专属精于讨价还价的狡猾商人所特有的那种自信、狡猾的光芒。
“草民沙天南,参见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许是独孤峰已经跟沙天南多次描述过杨广的俊洒模样与表面年纪,故而见到杨广的真貌,他的眼底也只是微微的一愣,刹那间便恢复了平静和从容。
“沙先生多礼了,快快请起。”杨广和颜悦色地敛衣站起,步下软榻,亲手将沙天南搀扶了起来,很有点好礼下士的味道。
沙天南很配合地作出感动的神色,并顺势后退了半步,很是恭敬地说道:“圣驾屈尊莅临寒舍,草民有失远迎,实在罪该万死。”
“沙先生无须如此,”因为沙天南还没成自己朝廷上的臣下,所以杨广也特别的客气,他笑着说道,“沙氏商铺闻名于海内,足见沙先生持家有道,朕对沙先生,亦是景仰有加啊。”
刚刚在凤鸣殿,杨广枕着单美仙的sū_xiōng,阅览了独孤峰转呈上来的表章的时候,就从沙天南的字里行间隐约地读出了他辞官的意思并非很是坚决,而单美仙也认同这个看法,现在瞧见沙天南对自己并没有丝毫抗拒的态度,再联想适才他进门的时候,双眼掠过的那抹狡黠地精光,刹那间,杨广脑海里灵光一闪。心中顿时升起了一丝明悟。
“这位大商贾,原来难脱商人本色----他是要待价而沽。”
杨广思虑到此,心神顿即沉稳了下来,只见他呵呵地轻笑,着实地宽言安抚了沙天南一阵,然后教三人也都在席位上跪坐了下来。
静静地看着那些奉上香茗的侍女进房又立即退出,杨广首先悠然地说道:“朕曾听人说及。沙先生旗下的烟花店铺,制有一种能升天化作灿烂彩树,名唤七宝妙树的焰火,未知此事是真是假?”
房中另外三人心中皆是微微地错愕,沙天南的脑际转得最快。他恭声回道:“回禀陛下,小铺确有这种名为七宝妙树的焰火。”
杨广俊秀的脸容露出了欢喜之色,他笑眯眯地说道:“原来果有如此妙物,好极好极!沙先生,朕地爱妃最迷这类热闹。若是她们在深宫也赏到此妙景,定然欢喜。沙先生,你可否送些这物与朕呢?”
宇文伤与独孤峰看到皇帝不急不徐地神色。心中困惑:陛下不是要来劝说沙天南收回辞呈的吗?现在怎么变成为妃子们讨要烟花了?
沙天南自然也看出这点,他心中暗打了个突,隐隐地感觉到,皇帝似乎已经知晓自己的小算盘,但他到底沉浮商海多年,表面功夫作得十足,欢颜说道:“贵妃娘娘们喜欢,实乃敝店的荣幸。稍下,草民便叫人挑出一些精品,送进宫中,好教贵妃娘娘们尽情地观赏。”
杨广颔首轻笑,连声夸赞。但他只字不提诏命沙天南为朝廷工部侍郎的事情,反而自顾与沙天南交流起相关焰火地话题。他脑海中存有廖陨关于后世焰火的记忆,心念微动,便从中选出那些没有那么耸人听闻的焰火样式,并绘声绘色地将那些绚丽多姿的场面描述出来。
饶是沙天南火器传家,也自诩精通焰火制法,而且此时意非在此,但听完杨广所说的恢弘境景,仍然是不由地心驰神往,好半晌,适才怔怔问道:“陛下,飞天焰火真地能做出那般的气象?”
也难怪沙天南有此一问,隋朝时候,焰火品种单一,而且花样良少,只有花筒、蹿子等区区数类式样,并且大多是地盘火,但即便如此,已能使普天下的百姓们看得目驰神迷,流连往返。
沙天南自从自家焰火匠师研制出这能够飞上高空地“七宝妙树”后,便自许为天下第一焰火,但此刻听到皇帝描述出来的景况,只怕自家的焰火比较皇帝所说的那些品类,实在已是望尘莫及。
“自然能作得出来。”杨广捧起袅袅飞烟的香茗,微笑着说道。
“陛下可知如何制作?”沙天南心神动荡,说话顿时失了分寸。
杨广矜持地微笑,没作任何回应,他只望了望外面愈来愈是黑漆的夜色,忽然轻笑道:“哎呀,天色已晚,朕也要回宫了。”
沙天南在下首听清皇帝说的话,顿时乱了手脚。
他起初眼见洛阳已成兵危重地,随时都有家破人亡的下场,而关中大地,却因为已经席卷北方半壁江山地李唐势力的斥力经营,显得相对地宁静和平,很是适合沙家发展,而且,他在李唐朝廷莅任高职的四女婿常何,也代表李唐太子李建成发出邀请,说道沙家抵达长安落居后,朝廷在各方面都将有所关照,由是,他便生举族投靠之心。
但是事情似乎在一夜间便发生了惊天的逆转,他刚要与李唐的代表秦王李世民接洽,但突然听说这位李唐声望最隆地“皇子”,竟然先为神秘人刺杀毙命,而后,猛然间,又听说江都的皇帝不但已经回到东都,而且还镇压了王世充,将东都重新掌控到他地手中。
身为一位世家大族的主事人,身为一位极具眼光的成功商人,思考着大隋皇帝这半年来恍似奇迹的战绩,再斟酌着皇帝如同神兵天降般的将东都控制回手中的异事,他西去的决心终于慢慢地动摇了。
沙天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