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端坐的少年约莫十五六岁,对着楚楚可怜的姐妹俩却冷漠的垂下眼睑:“订亲的事只是令慈一腔情愿,请杜娘子慎言。”
少女震惊的睁大眼,急急道:“可是庚帖已经换了……”
“若有庚帖还请拿出来。”
“你明知道我家已经……已经……”
“那就是杜娘子看错了。”
……
杜娘子……也就是杜妙常,直直的看了他半晌,脸上不知是悲是怨:“我明白了。这亲事,原就是我娘强求的,你不认,也是应当……你放心,只要你救了我妹妹,你的庚帖就是被抄检出来,我也会说是我母亲私下打探的,绝无订亲之事,兴国公府也不必担心被我父亲连累。”
那少年睁开眼,一双漂亮的桃花眼眼尾微挑,透着股轻蔑的诧异:“你在威胁我?”
杜妙常不言,沉默便是坚持。
少年缓缓勾起笑容,没有恶意,却让人脊背发寒:“我最讨厌人威胁我。实话告诉你,抄家,也不会有我的庚帖,你纵然胡说,也只是杜家娘子花痴,想郎君想疯了。你,明白吗?”
“你、你们……那庚帖……”
少年弯腰附在她耳边轻轻道:“兴国公府从无意与你结亲,那庚帖不过是稳住你父亲罢了,你还当真了?”
他起身轻嗤:“你妹妹是上了族谱的,你当是说收留就收留的?再者,成王妃还是你亲姨母呢,为何不去求她?哦,也是,你父亲落到如此下场,成王却还好好的,何尝不是弃卒保车呢?亲姨母都不过如此,难为你好意思来求我?”
说罢再不理颤抖着不能起身的杜妙常径直出去,不满的声音隔着门扉捶在杜妙常心上。
“真是的,出来用个膳还这么扫兴……”
“姐姐……”小女娃怯怯的出声。
杜妙常看着妹妹懵懂的眼睛悲从中来。她还那么小,她还根本不知道发生了什么,母亲……
她一闭眼,就仿佛能看到父亲将剑刺入母亲胸腹的那一幕。她想问为什么,父亲却只冲她吼:“你回来做什么!快走!”
那一眼的沉痛轻易洗掉了她对父亲杀害母亲的愤恨,只余下疑惑,为什么?为什么要那么做?
若是要全杜家名节,为何单杀了母亲。却宁愿冒险派人送她们姐妹离开京都。为何,不许她去向姨母求救?
可是父亲,你可知道你最后的心腹,有多少是真的忠于你的人呢?
原要应该分头逃走的兄妹三个,却被一同送到了满香楼这样靶子一样的地方,见到哥哥的时候她就知道他们完了,罪加一等的逃犯,一旦被抓,她本就要流配三千里的兄长,可还能有命在?她已存了死志。可年幼无辜的妹妹又该怎么办呢?
原以为天可怜见让她看到了李莫的车,可没想到……
“姐姐……”
“姐姐会保护你的,不怕,三娘不怕……”
……
“娘子,咱们现在怎么办啊?”彤儿皱着脸忧郁:“唉,那杜娘子太可怜了。”
六娘呆呆想了半晌,也不知道自己能做什么,她一个未正式授官的庶吉士的女儿,家里最大的官还是伯父的从七品主簿,堂堂吏部侍郎府落难。她能做什么?
六娘问自己,她敢窝藏人犯吗?
不……她不敢。
她有慈爱的爹娘,有阿爷,有兄弟姐妹。甚至连大伯父大伯母也比她与杜妙常这点儿微妙的友情重要的多,她凭什么冒险呢?她最看不起的不就是因为一时冲动连累父母亲族的人吗?
握紧了手,六娘狠狠掐自己一把,用力之大白皙的手背都浮起青筋。
“娘子!你做什么!”彤儿惊呼一声伸手拉她。
六娘静静的,让那痛刺进心里,觉得自己发蒙的头清醒一些了。才缓缓松开手:“没事,不许告诉任何人,夫人也不行。”
……娘子这是发什么疯?彤儿又心疼又迷茫,慌慌的点头,心思已转到别处:“肯定青紫了,娘子干嘛下这么狠的手,上回的化玉膏不知道还有没有,要是没了还得……”
“没有也别去要了,过几天就好了。”
主仆俩正说了,人群又起了骚动,听着呼喝声车夫连忙赶着车往旁边让道,混乱中谁也没注意旁边并了一辆略显华丽的马车。
六娘悄悄掀起窗帘一角,静静的等着,不多时,穿着甲胄的兵士押着个鬓发凌乱的青年从里面出来,六娘手一紧,看到了跟在后面的少女,大约因为她怀里还抱着个孩子,并未绑缚着,却也被兵士长矛催逼着脚步踉跄,这个距离,六娘甚至能看到她苍白憔悴的脸,和空洞绝望的眼睛。
“娘子,你哭什么?”
“没、没什么……”
再怎么听说,与亲眼看到,还是不同的。六娘不知不觉已落下泪来,记忆里那个骄傲明媚天真善良的少女,就这样……完了……
兵士走过,人群渐渐开始恢复行动,车夫憨厚的声音问:“六娘子,现在去哪?”
……“回家。”
十二年了,现代的事情仿佛做了一个不真切的梦,六娘已经不再去想,此时,却分外想念,那里不至于处处是森严的阶级,也没有残酷的诛连,可是,她再也回不去了。
现在只有家的温暖才能驱散心头的寒意吧,只有回到温暖的安家,在亲人的怀抱里,才能让她感到安全和安慰。
青帏骡车缓缓驶离,马车上的少年淡淡吩咐:“去查查是谁家的车。”
谁会为杜家哭泣。
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