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子吟浅浅地叹息一声,屋里一下子好像变得很凉,不像是酷暑了。
过了半晌,他盯着檀婳,慢慢地说:“做选择吧,檀婳。朕的身边,从来就不需要废物。”
檀婳无力地瘫坐在地上,怔怔地看着自己被攥的通红的手腕,上面还残留着他冷冰冰的体温。她想,他是多残忍的人,不悲不怒,无心无惧。她或许有一日也会变成这样令人惧怕的人,可起码,如今十六岁的她,还做不到。
她张不了口,或许,是她心底最隐秘的地方,始终是不愿相信的吧。
“檀婳。”萧子吟启唇,唤她的名字。他的声音真是好听,如同泠泠碎玉,在她耳边叮咚作响了一番,才渐渐归于平静。可他惊不醒她。
她听说,娘亲是当年的大胤第一美人,又是宗室贵亲,王府上求亲的人多入过江之鲫。爹爹则是昔年英姿飒爽的新科状元,才子配佳人,倒也是一代佳话。曾经那么相爱的人,怎么就会在一夕之间变了模样?
她充满希冀地抬眼看着萧子吟,他凤眸微垂,神色暗暗地看着她。可他的眼神那么冷淡而平静,仿佛瞧出了她心中所想一般,他敛了眸,淡淡地道:“檀婳,别再自欺欺人了。”
她听到她身体里的某一处慢慢破碎的声音,然后涌进了最深的绝望,漫无边际的黑暗,和沉沉的迷茫。
他真是残忍,她在心里暗暗地重复一遍。可她皱着眉,仔仔细细地想了又想,还是摇了摇头。她怎么选择?她终究是无能为力了。
“檀婳。”萧子吟的神色沉了下来,垂着眸子冷冷地看着她:“你以为你逃避的了么?如今的形势由不得你逃避。先帝的皇后怯弱,以致后宫无道。朕绝不可能再重蹈先帝覆辙。”他的声音渐渐地低了下去,檀婳别过眸子,生生避开他的眼神。
她不敢看他。
一声沉闷地响声撞击在她面前的地毯上,那柄剑的锋芒深深地灼痛了她的眼睛。阳光透过窗棂,在剑身上闪烁出一道令人心寒的银光。
她周身一震,怔怔地抬头看着萧子吟。他的眉目那样冷厉,就像是那些叙述的温情从来没有出现过。他冷冷地看着她,唇畔却噙着一抹淡然地笑意:“檀婳,朕说过了,朕的身边,从来就不需要废物。”
檀婳心里战战,撑着地向后退了一些,拼命摇头:“你别逼我。”
萧子吟上前走了一步,双眸冷淡地看着她,厉声道:“不是朕在逼你,是你自己在逼你自己!”他捡起剑,将它抵在檀婳的喉间,冷冰冰地道:“选择吧,檀婳。”
锋利的刀锋在她脖颈间印出一道血痕,划开皮肉的疼痛终于让她清醒过来。她要替娘亲报仇,要去戎夷接回她,让她魂归故里。她怎么能死!她如何能死!
过了半晌,她缓缓地抬起眼睛,对上萧子吟冷淡的双眸。那里面好像什么锋芒,她想,他那一瞬间是真的想杀了她。
“我求你一件事。”她慢慢地说。
萧子吟平静地看着她的眸子,那里原本都是亮晶晶的,带着天不怕地不怕的疯狂,带着宁折不弯的倔强。可如今,那些明亮的神色仿佛都从里面抽去了。那里如今,是最深的死寂。他默然良久,将剑抽回来,扔在一侧:“你说。”
檀婳尽力撑起身子,终于双膝跪地,深深地冲他叩首下去。她忽然记起,这是她头一回这样心甘情愿地向他磕头,可在方才那一刻,她也从来没有想过自己也是这样,怕极了死亡。比起来,自己曾经那些固执的坚持是多可笑。再没什么比性命更重要了,不是么?
“臣妾求您,若有朝一日一统天下,皇上可否饶檀城一条性命?”
萧子吟微微侧首,外头的日头已经退下去一些,阳光在窗棂上溅起亮亮的一层。听不到蝉的声音,因为德贵怕那些蝉鸣声惹他心烦,便叫小太监们拿杆子都粘了。
这样静谧的时候,却不怎么像夏天了。
檀婳伏身在他脚下,带着他从没见过的卑微。他从前多恨她的傲气,甚至想尽了一切法子,便是想要将她的傲骨磨平。可如今,他却分不清楚自己究竟是为了什么要这样折磨她了。或许是真的厌恶,或许是为了利用,或许,是别的。
可即便是这样卑微的她,身上散发出的光芒,却也是他从没见过的。
他叹了口气,亲自伸手将檀婳搀扶起来。他的手还是很冷,可她的身子如今更是冷的瑟缩。她忽然觉得,自己同他离得是这样近,这样紧密。
“好。”他叹了口气,颔首应允:“朕答应你就是了。”
檀婳仰起脸来看着他,静默片刻,居然微笑了:“那臣妾愿您,君临天下。”
她这一说话,脖颈上的伤口崩开了,鲜血顺着她细白的脖子慢慢地分成几股往下流。萧子吟一怔,下意识地伸出手去,却终究顿顿地停在半空中,又缓缓地落下去。
“你先回去吧。把伤口包扎一下,别落下毛病了。”他有些僵硬,这样温情的话他同旁人说来是信手拈来,对着她却莫名有些尴尬。
檀婳不以为意地伸手拂了一下,向后退了一步,垂首道:“臣妾告退。”
她的背影有些纤弱,后背却一如既往地挺得笔直。
她想,她是再也回不去了。